6 第 6 章(1 / 1)
慕容听雨偶尔也学那易安居士淡酒醉梦,本想一醉扫千愁,哪知梦中满满的都是那个人。后来她仍会饮酒,只是不再喝醉了。
数月之间来慕容府提亲的倒是有几人,慕容听雨无心搭理。一日她在秋千上静坐,一只小鞋突然掉在眼前。沾着尘土,破烂不堪。慕容听雨的目光从鞋向上挪,看见一双大眼睛。她的眼睛眨了眨,那双大眼睛也眨眨。慕容听雨一下站起身,走开几步又回过头冷淡说道:“哪来的回哪去。”
那双眼睛弯了起来,一人从树上翻过墙头消失,连地上的鞋也不要了。
第二日一早慕容听雨便看见有家丁在修树枝,伸出墙外的全部被砍断。她走上前,管家点头行礼:“小姐,老爷让我找人打理树木,扰到您了。”
慕容听雨看见树下那只小鞋已经不见踪影,她没说什么转身去书房帮慕容连对账。慕容连身子骨一向不错,但毕竟人要服老,慕容家的生意得有继承人。既然上门女婿迟迟不来,不如就由慕容听雨暂时接手。此举顺带可以分散慕容听雨的注意力,让她快点忘记那段不愉快。
只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吃过一次亏的慕容听雨对任何事都兴味索然,慕容连终于也有些着急了。但着急归着急,这件事现在不便明说。
对账出来慕容听雨的脊背有些僵直,她在院中走动舒展筋骨,孩童声音响在高处。“需要我帮你捶背吗。”
慕容听雨抬头看见昨天那孩子用奇特姿态趴在围墙上看她,于是走近两步问道:“你又来作甚?”
“我来看慕容听雨,徽城人常提起她的名字。”
呵,慕容听雨苦笑。她在徽城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恐怕流传的故事已经不只之前那两个版本。多年之前,慕容听雨从不会想到今日自己落到如此尴尬地步。大约她每次经过街头,身后便会有人指指点点罢。
她轻声一叹问那孩子:“那你见到她了么,她是否有三头六臂值得你翻墙来看。”
男童突然微笑:“见到了,也值得。”顿了顿又说:“大姐姐,能不能帮忙借个梯子给我。”
“不能。”慕容听雨立刻回答他,“这墙跳下去也不过是摔断腿,你既然敢来就应该不怕才是。”那名男童撇撇嘴,无赖似地说道:“举我上来那人被慕容府的人发现,吓跑了。哪知府内树干又突然离墙老远,看来我只好待在这等着别人将我弄下来。”
慕容听雨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本就是一个外人,她无心多理。那夜寒意阵阵,用小火炉热了淡酒,举头对苍穹。入睡后夜里下起了雨,小筑的窗子被风吹动,房内侍女起身关紧窗子,一沾榻又睡了。慕容听雨被雨声弄醒,她半坐起身突然想起那名男童。
家丁发现他也得明日一早,这么冷的天,如此大的雨,他应当早已离开了。
雨声阵阵,慕容听雨觉得心思烦乱。万一,他还在那呢?
她看一眼榻边熟睡侍女,起身穿衣推开房门。回身一望,侍女仍在同周公对弈,慕容听雨轻笑着摇头走出门去。回廊边雨水溅落,夜晚的寒风令人睁不开眼。慕容听雨走到庭院,远远看见那棵树旁的围墙,雨雾迷茫间看的不甚清楚。
那里似乎没有人。
慕容听雨舒了口气,转身却被吓得低叫出声。一个人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湿发凌乱地搭在身上。那个人很瘦,面无血色。她下意识伸手用力推了一把,刚待呼喊却听见一声轻柔又委屈的话语:“大姐姐,你吓坏我了。”
慕容听雨好气又好笑。
那人继续说道:“哪有人走夜路不掌灯,雨夜最易尸变,我还以为你...。哎,你别恼啊。你看,你推我摔倒在地手都青了。”
慕容听雨瞪他一眼,也不管他是否能看清。寒冬雨夜,那个孩子在发抖。恻隐之心油然而起,她不禁开口问:“如何穿这么少,跟我过来。”她伸出手也不管他是否愿意,拉着就向小筑走去。
房内的侍女被她弄醒,迷迷糊糊地带那孩子去距柴房最近的厢房沐浴。慕容听雨裹紧了衣衫,坐在寒凉木椅上闭目小憩。不知不觉竟然睡着,又梦见那一年的光景。她的红色罗裙擦过光滑地面,推开门便看见银线玄衣的萧锦衣。如画般的轮廓,微笑的脸。
慕容听雨猛然睁开眼,额上一层细密汗珠。呵,人生不过一场空梦一场醉。她看向四周,一名男童安静坐在旁边看她。和她视线对上,微笑起来。
慕容听雨愣住,半晌才想起她头脑发热带过来的那名男童。此刻他已经收拾干净,穿着不知是谁的宽大衣袍,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他大约八九岁,没有少时的刘奇勋那般秀气,却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慕容听雨让侍女沏了杯热茶给他,直接忽视男童一直在作响的肚子。“等雨一停你便回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男童端起茶杯来暖手,慕容听雨看一眼侍女,后者有些不情愿地将暖炉向男童那边推了推。茶香四溢,慕容听雨瞥见他垂目喝茶的动作,长长睫毛轻轻颤动,不禁多嘴又说:“下次天黑别再离家,父母会着急的。”
男童轻轻放下杯子抬头,吐字清晰地说:“大姐姐,慕容府需要招工么?”
慕容听雨看他一眼答道:“每年定在九月。”
“啊,已经过了,还真是糟糕。”男童低下头又喝了口茶。
慕容听雨犹豫一瞬突然问他:“你是否无家可回。”
男童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直视她,平静说道:“处处无家处处家,怎会无家可回。”他说的轻松,即便落魄时候也从来不卑不亢。
慕容听雨心下了然,眉目蹙起思索一阵。身边侍女却在想,小姐何时把这来路不明的小孩弄走?哪知下一刻慕容听雨的话却让她合不拢嘴。只听慕容听雨说:“你有名字么?”
“单名季。”
“那么你听好,慕容季,我要收你为养子。”话音刚落,侍女提在手中的茶壶便掉落,热水撒了一地。侍女仿佛未曾注意到自己失态,只颤颤巍巍伸出手靠向慕容听雨的前额,却被慕容听雨无奈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