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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曹一一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看着顾承风。
“嗯,家明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一间寝室上下铺四年,虽然现在联系少了,但是他的婚礼我是一定要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会遇到你。”顾承风笑了笑,说。
今天的顾承风穿了一套剪裁简单的西装,将他的文气和稳重衬托得愈发出彩了。俊朗的脸庞配着嘴角一抹笑容,令人忍不住想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仿佛他能记住,便是自己的荣幸一般。
曹一一收回了视线,清了清嗓子,挥掉了在刚才的注视中积淀起的着迷,“谁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出来干嘛?”
“唔……帮你一起拿点心和饮料啊。”顾承风笑了,一双眼睛闪着光。
曹一一暗道一声真是不得了。随即兀自下了楼梯,一面走一面想是不是酒店的水晶吊灯的缘故,竟能让一个人的眼睛这么好看,好看到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
酒店的一楼大堂是晚上的喜宴场地,现在只见几个亲戚家长带着服务员们布置着四周。曹一一小心翼翼踩着高跟鞋走过堆叠着的彩色气球,走到唯一一张放了食物的桌子前,先将四瓶果汁扔给了顾承风,旋即自己拿了些蛋糕之类,正要上楼回去,却听到姨妈的声音。
“一一啊,你妈去哪儿了?”
“哎?我也不知道呀。她不是说和你们一起布置的么?”曹一一摇摇头,扫视了大堂一圈,的确不见曹妈妈的踪迹。
“哎,这下糟了。我之前以为她去厕所了,可是厕所也没人。这些桌子上要摆的写着宾客名字的卡片还在你妈那儿呢。”
“呃……”曹一一看着姨妈露出焦急的神色,道,“那我给她打个电话吧。”
“哎,好。”姨妈应了一声,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叫走了。
曹一一和顾承风一路上了楼,刚走到二楼转角大厅的沙发边上,便瞧见旁边一扇包厢的门被打开了,曹妈妈神色紧张地走了出来,一抬头便瞧见了曹一一,仿佛有钉子将她钉再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许久之后才哆哆嗦嗦吐出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
狐疑地打量了曹妈妈一眼,察觉到她的慌乱的曹一一不悦的皱了皱眉,但还是解释道,“给程芹和表姐夫拿东西。妈,姨妈刚刚还在找你呢,你快点下去吧。”
“啊……哦……”曹妈妈怔了怔,才点点头,旋即又恍然大悟一般看了眼自己空空的双手,“我的包忘了拿了……”说完,她想要回那间包厢去取包,但又害怕发生什么事情一般的犹豫不决。
曹一一越看越觉得奇怪,也顾不得身后还站着顾承风,看了曹妈妈一眼后上前几步就要去开包厢门,“你先下去吧,我帮你拿包。”说完,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
屋子里很黑,只有微微拉开的窗帘一条一指宽的缝隙,光线从缝隙爬进来,勾勒出一条玻璃表面的线。站在曹一一旁边的曹妈妈手足无措,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曹一一伸手摸到了墙上的灯的开关,随着轻轻的“啪”的一声,屋子里的吊灯被打开,温暖的黄色灯光下,一个穿着皱巴巴白衬衫黑裤子的男人神色复杂,看着曹一一。苍老的脸上是岁月的褶皱,花白了的头发仿佛被狂风刮过一般,乱糟糟的,又似杂草,毫无秩序地生长着。瑟缩的眼,佝偻的背,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因为局促而微微移动着的穿着黑色布鞋的双脚。
曹一一将他从头到尾审视了一番,只觉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世界安静了。
只有曹妈妈一句句的“一一啊……”回荡在耳边。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失去听的能力的时候,昔日里孩童清脆的嗓音、欢乐的笑、还有游乐园里永远无忧无虑的音乐……一股脑儿地钻到了她的耳朵里。强大的冲击,令她不禁踉跄了一步,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堪堪站住了。
“爸爸……放我出去……”
记忆里无助的呼喊仿佛已经是另一段人生。但偏偏……
曹一一别过头看着曹妈妈,“这是谁?”
曹妈妈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话来。倒是那个苍老而无措的男人搓着手开了口,他唤,“一一……一一,我是爸爸呀。”
“爸爸……?”曹一一想笑,偏嘴角千斤重,抬不起分毫。她看了眼曹妈妈,“我去找程芹了,你拿了包赶紧下去吧,姨妈还等着。”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听得那人上前几步继续道,“一一,你连爸爸都不要认了么?”
曹一一背着身,不去看他,深吸一口气,“我爸爸在监狱里,请你不要说这些没人会相信的话。我不管你来这里是做什么,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一一……”郑松林一双眼里含了泪,定定看着自己的女儿,哆嗦着嘴唇却是说不出一句别的话来,只是一遍遍喊着这个名字。
有酒店员工在此刻路过,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人,目光带着不解和猎奇。始终安静的顾承风看了眼曹一一,上前扶着她的肩膀,“不如进去说吧。在外面站着怪累的。”说着,便带着曹一一走进了包厢,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郑松林看着这个不知来路的男人,虽然有些警惕,但还是感谢他这般行为的,故而也合作地拉着张椅子在二人面前坐下。原本站在门口的曹妈妈叹了一口气,最后一个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坐在了曹一一的面前。
“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吧。我还赶着去找程芹。”曹一一看着顾承风把两瓶饮料递给了郑松林和曹妈妈,又不紧不慢地拧开了一瓶塞到了自己的手里,不禁为这俨然是要长篇大论的状况感到不安。因而道。
“一一……”曹妈妈和郑松林对视了一眼,终于开始开口,“这件事我也不是我们要瞒着你的,实在是……我也意外得很。你回来的第二天早上,你,你爸爸就找上门来,我才知道他已经从……出来了。”曹妈妈小心着措辞,更是自欺欺人一般地跳过了这些年来郑松林所呆的地方——监狱。
曹妈妈回忆着自己从二楼的洗手间里出来后瞧见刚上得楼来的郑松林的情景,继续道,“他说要来看看你,我说你还不知道他出来了,过几日再说。但谁知他不仅打听到了你回来的消息,还找到了酒店里……一一,妈妈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不希望这几天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再次无法挽回。曹妈妈将这一句话咽了下去,她害怕去看曹一一的表情,却又忍不住想去看。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对这个女儿小心翼翼,到了几近要供奉的程度。她只觉得,若不是自己当年的不理智,也不会让女儿遭受到那样的痛苦。
“一一。”郑松林在曹妈妈的沉默中抹了抹眼睛,这才抬起头看着曹一一,想要看清楚这些年来这个女儿的变化,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去关心她的变化。原本试图要解释、要表达的心也慢慢变得怯懦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一一,这些年来,爸爸每次想起你,都很难受。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应该……不应该……”
“不应该把我关起来,不应该把你们不和离婚的气撒在我身上,对么?”曹一一听着郑松林哽咽的声音,竟有些不忍再听下去。她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用冷静到尖锐的语调说完了他未说的那些。末了,对着郑松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她微微一笑,很是客气,“我也觉得你不应该。所以,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她站了起来,正要走,却听到郑松林又唤了一声,“一一!”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对不起,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错了。”
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陨石坠落砸到地面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声响?
一粒极小的冰块被投入熊熊大火中是什么样的姿态?
曹一一用力闭上了眼睛,阻止着眼泪的下落。
“我先走了。”她说。随即便往门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