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红磨坊(一)(1 / 1)
离开学还有两个多星期,趁着这一段空闲,我跟Vic说,我想去一趟巴黎。
巴黎有什么好的,人又多,空气又不好,除了LV之外一无是处。
跟许多法国人一样,Vic一点也不喜欢巴黎,并且时常对那里的浮华和糜烂口诛笔伐。
我朝她笑笑,没有说话。当晚,我就收拾行装,搭上了去巴黎的火车。
巴黎,并非只是一种对艺术之都的向往,更多的,是我想去找一个全新的地方,试着逃避,那个时时萦绕于我梦中的红衣娃娃。
我并非不喜欢那个粉妆玉砌的娃娃,我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连照着镜子都能看到一抹鲜亮的红色;然而那片红光,某种程度上又像一个被诅咒的梦魇,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逃避。
夜晚,一个人走在巴黎的街头,惴惴不安,却又恋恋不舍。想念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孩子;等待着,在这灯红酒绿的都市,邂逅什么人。
“Oh... Merci!”思虑恍惚且摩肩接踵人头熙攘中不小心撞到了谁,连忙退向一边,态度恭谦地准备道歉,抬头,却正正对上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狡黠如灵蛇般的细目,透着无与伦比的智慧的光芒,一切城府心机,在这双幽深的眼睛前,都显黯然失色。我知道,那是世人无法逃脱的一道寒光。
“司马先生!”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司马懿卧病七年,对于外界来说,一直是一个难解的谜团。司马朗既早已出仕曹家,他们的二公子司马仲达,又何故清高孤傲,拒人于千里?
建安六年,子桓十四岁,我十七,那时候我们跟着曹公,第一次见到司马先生。
说是先生,其实他并大不了我们多少。我和子桓偷偷趴在帘布后面窥探那位让曹公亲自邀请的司马先生,才发现,他青丝白肤,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青年。
“司马氏名门望族,嬛姐姐,你说,他是看不起曹家吗?”子桓转过头,看着我,一双美目中有些委屈,又有些任性的不快。尽管早已过了一身大红的年龄,可在我面前,他永远是那个能尽情表达自己的孩子,叫我“姐姐”,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毫无他念。
“公子多虑了。”我低下头,在看到他不满的瞪目撅嘴后,终于收起那份刻意在别人府上摆出的丫鬟嘴脸,四下瞅了一下无人便抚上他的脸笑道,“子桓怎么会这么想?”
“我听叔叔伯伯们说,当年爹爹征讨董卓时,就有多路诸侯就因看不起曹家而不肯合作,司马家族出身高贵,难保他……”
“可您也会说,那是‘当年’的事了。”我上前,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如今早已不同当年,曹公伐董成功,天下何人不仰仗、何人不崇敬?司马懿的大哥司马伯达不也已身仕曹公了吗?我想这位司马二公子,应该不会让曹家等太久的。”
“但愿如此。”子桓将头靠在我肩上,如同我们在曹家花园的无数个午后一般。“可我总觉得,这个司马先生,给人感觉怪怪的。”
“他又是哪里招了子桓?”我轻拍了一下他的头。
“你刚刚有没看到他那双眼睛?”子桓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刚才爹爹跟他说话时,他表现出来的哪是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该有的眼神?阴森冰冷得,像蛇一样。”子桓往我身上缩了缩,吐了吐舌头。
蛇,我记得他说过,这双眼睛,像蛇。
一些封存了一千八百多年的记忆霎时间闪过脑海。尽管他留着短发,穿着Esprit运动外套、深色的Levi’s直筒裤和经典的纯白Diadora Borg Elite网球鞋,那眼里别无二致的流光,却不容我错过。
“司马先生。”我还是这么叫他,如同千年以前,从我第一次见他,到病终,一直都是这么称呼。
“对不起,我们……认识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彬彬有礼的微笑绅士而又陌生,似乎自己只是巴黎街头游荡的路人。
我向后看了看,才发现他身边还围着一群年纪、打扮相仿的华裔男女生,正好奇地打量着不小心撞到一起的我们,看样子应该是一起出来玩的同学。
“我们以前见过,你不记得了吗?”不理会他同学们不怀好意的微笑,我直直凝视着他的眼睛,“小时候,我跟子桓去过你家玩……”
“和子桓的爸爸一起?”
“没错。”
无需再解释。
我又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幽深的目光,像闪电般狠辣、凌厉,像当年他如何望着子桓的背影,然而又仅仅只有一瞬,这种光芒便熄灭在深沉的大海中。
“嗯……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些是我的同学,这位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嘴角缓缓上扬,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郭小姐。”
“哦……他乡遇故知啊……”他的同学们早就预谋好什么似互相看看的,故意调侃说,“司马我们先去那边了,你们现在这里聊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事情跟他们想的完全南辕北辙,不过面对一群不晓实情的学生,我也没有兴趣和盘托出,便懒得解释了。
“好啊。”司马懿大方地接受了他们的提议,接着,他向我伸出手,谦蓄温和地笑道,“能请你进去喝杯东西吗?”
我抬头,才发现我们正站在一间无比华丽绚烂的舞厅门口,高大的风车在巴黎的夜幕下高傲地转动,映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霸气的名字:Moulin Rouge,红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