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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夏日,夜晚。
海风粘湿,她的衬衫黏黏贴在背上。帮疏疏去送晚礼服,坐公车从渚海湾绕环海大道再到云山半岛。她途径半个东都,权当观光。
车到中部商业区的时候,人越来越多,她上的早,安稳的坐在后排看前面人群拥挤而倍感幸福。
银座一站的时候,上了个年轻人。高个子,头发有几缕挑染成黄色,左耳有个银光闪闪的耳钉。因为高,因为发色,还因为他长得着实不错,所以离离很难不注意他。云山站之前,下了好多人。公车里空了不少座位。他就在离离身边坐了下来。他好动,换着脚跷二郎腿,四处张望,看见离离手中的C牌衣服包装,就好奇的打量了她几眼。
离离笑:“别人的。帮忙送一下。”
“呵呵,是啊。”
进了半岛后,人烟稀少,海风的声音占据了离离所有听觉。离离很沉默,男孩也就没再说话。
直到末尾几站,乘务员开始由前至后的检票,男孩手足无措起来,几次欲向离离开口,还是没好意思。等乘务员把手伸向他的时候,他脏兮兮的大手抓着口袋窘迫不已。
“呶,补票。”离离掏出两块钱,男孩感激的笑。
“银座上的,到云山?”离离问。
“嗯。”
乘务员收了钱,离离把补了的车票塞进男孩手里。
很快到了云山终点站。几个人下了车,往各自的方向分散开去。离离下了车沿着环海路继续往山里走,男孩一直跟在后面。走了不久他就跟上来了。
“嗨,没当我是跟踪狂吧?我只是同路,不要多想。”
“哦,没多想。”
“今天和朋友去银座打篮球,到一半时候女朋友来分手,吵吵闹闹,最后把我衣服背包手机全部拿走了,害我身无分文回家。多亏你。”男孩笑着解释,他看上去憨厚无城府离离并不怀疑他。
他指着离离手里的衣服说,“晚上,一个女生,又抱着晚礼服,是去前面的庄园吗?我知道里面办PARTY。”
“是。你也去?”
“是啊,我也要去呢。”他伸手挠挠自己的黄头发,然后自我介绍:“唐其扬。”
“穆离离。”
“幸会。”
“幸会。你是唐家的人?”
“是啊,我是唐启孝的弟弟。”
海风夹杂着他身上的汗酸味,吹的离离眉心轻蹙。
“怪不得。”
“什么?”
“我说怪不得,你气质与别的男人不大一样。”离离敷衍道。
“是么?”唐其扬挠着头发呵呵笑。“你是哥哥请的客人?”
“我不是客人,我是给人送衣服的。那个模特,穆疏疏,是我妹妹。”
“原来是疏疏的姐姐啊,都是自己人。刚才,谢谢你帮忙。”
唐家的庄园。
离离站在客房里,透过圆拱形的红木窗子,远眺山腰的公路。外面黑透,其实已经看不到了。直到几辆车从远处驶来,车前灯才照射出一小节一小节的公路曲线。
那一天,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女也是这样眺望那条马路,眼睁睁看爸爸血花四溅,黑色雪铁龙呼啸离去……
她的头上冒汗,身体的关节再次一处一处的虚软。
疏疏换了衣裳出来,看见离离脸色苍白,蹲在地上冒冷汗。
“又不舒服吗?姐?”
离离拒绝疏疏,她把头埋进自己膝盖里,急促的喘息,执意要自我调节:“呼——吸——,呼——吸——……镇定……忘掉……好……忘掉……”她缓缓的安静下来,埋着头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好了。”
怕疏疏不相信,她还抬起头来冲疏疏笑。笑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痛。
疏疏把她抱进怀里,小声啜泣,“姐……”
疏疏的头发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的瞳孔在那片漆黑之后坚毅闪烁。
“我没事,我很好。”她喃喃自语。
他新收购了服装公司,手头的活计多的要命。等他忙完了,直起腰来,才听见楼下的喧闹声。
从二楼的书房看下去,花园里聚满了红男绿女。
草坪,光束。钢琴,爵士。白色暗花桌布和糜烂的酒会。
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儿和长裙拖地的模特儿们。
……
是他宴请的人,下礼拜他办了个秀,做秋季新装的发布会。给新购入的服饰部门造势。
他看了下表,已经十点,便服了感冒药。他打算下去露个面,做个简单的致词,然后就回房睡下。
那晚风凉,他一面套上藏蓝色的针织坎肩,一面悠然走下楼梯。在楼梯扶手拐弯处他想好了酒会上的致辞,然后转身要向花园的方向走去——她就在大厅通向花园门口的阶梯上坐着。
她背对着他,洁净的玻璃杯盛着白开水,她在大口的喝。接着,她听见脚步便回过了头看他。
他与她打了人生的第一个照面。
很多年后,他依然记得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离离——白色的衬衫,后背被汗水浸湿过呈现半透明,他隐约看得见她后背黑色的胸罩带子。她坐在台阶上,伸着脖子喝白开水。她扎了个很低的马尾,喝水时,后脑勺的头发被箍的向半只乌黑的蘑菇。后来回头来看他时她嘴角还是湿润的,确切的说,她的整张脸都是湿润的,饱满的额头汗渍渍的冒着热气。她让他看见她半张脸的秀丽——眉毛浓黑如远山。她看着他的眼眸轻蹙,咽了一口水,就又回过了头。就那么坐在台阶上,继续喝她的白开水。
她不把他当回事,也不把满园的俊男美女当回事。
她像是这世界的一个旅客,她走了万水千山来到他的庄园小憩。她饱满润泽的侧脸上透出仆仆的风尘;她身上带着几十年前时光的静谧。
他砰然心动。
他已经活了四十年,从来没有一见钟情过,自然也一直不相信。所以当他看见离离的那一瞬间,他把那心悸归与他刚刚服下的感冒药中所含的□□。
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她的身边,走进花园的草坪上去与人寒暄,然后忍不住借机回身往台阶上看。
再看,人却不见了。
他心里失望的很,独自一人发呆,连过来的人打招呼都没有注意,失礼了好几次,才恢复了正常。
应酬了一圈后,他在人群中找到了唐其扬。便询问他:“在我今天的宴请名单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带朋友来?”
唐其扬在跟疏疏搭讪,听见他问话便指着疏疏说道:“巧得很,今天遇见了疏疏的姐姐,谈得来,就留她多坐一会儿。”他四处观望,“奇怪,刚才还看见,不知道现在去哪了。”
“姐姐今天穿便装,大概是觉得这场合不好意思了,躲起来了,不必找她。”疏疏说道,便伸出手来,“唐先生,我是穆疏疏。”
“知道的,久仰。”他心里有了底,和悦的同疏疏握手。
寒暄几句后,司仪宣布致辞时间开始,请大家到里面的会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