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十七章(1 / 1)
让一个人恨一个她深爱的人恨到不再见他,有什么方法?
旛尼选择杀了沈苑妈,他算得很准,孔柏裕念在主仆之情不会杀他。他这样做,无异于打碎了所有孔柏裕和沈苑长相厮守的可能。
可旛尼算错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孔柏裕的心。
他以为,孔柏裕十几万年来阅人无数,和沈苑在一起不过是图个新鲜,充其量是喜欢她。沈苑妈惨死,孔柏裕必定会知道他和沈苑再无可能,一番安抚、赎罪之后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可他完全失算,孔柏裕非但没有动过离开沈苑的念头,还百般掩饰。孔柏裕多年不沾血腥了,竟然亲手殓了沈苑妈的尸首收藏好,还动用了妄念化成沈苑妈的模样,妄图能遮掩过去。
旛尼虽早已入魔道,但也知道这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自欺欺人,孔柏裕执着到了这样的地步,完全不见了当日率领群魔攻打灵山时的笑傲众生,一切都是那个叫沈苑的女子引起的。
世上众生皆有自己应该所处的位置,孔雀明王绝不能因为一个凡尘女子而迷了心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孔柏裕至今还对凡尘有所眷恋,旛尼却希望他能够早日完成攻克灵山的大业,唯一的方法,就是代替孔柏裕断绝一切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将所有都说了出来,趁孔柏裕在外面四处奔波阻止他说的时候。一切的一切,这场谋杀案所有的细节。他选在沈苑妈买菜回家路上动了手,成功之后他假扮成沈苑妈去了他们的家,孔柏裕一眼就看了出来却什么都没有说。
旛尼瞧着脸色惨白却强作镇定的沈苑冷笑:“其实尊主对你算是用心了,怕你伤心还特意用了孔雀翎羽做了最像你母亲的幻想出来,你该知足了。”
像是有所触动,沈苑慢慢转过头,用最怨毒的眼光看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只要你不死,我绝不可能知足。”
旛尼无所谓地冲她挑眉,像是嘲笑。一直在门口站着的苏晓晓见沈苑的额头上全是冷汗,知道她不能再受刺激了,连忙过来安慰沈苑。
苏晓晓手足无措:“这件事情其实怪不了师傅,他也是为了你好——”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沈苑转过头瞪着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苏晓晓缩着脖子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一旁。
沈苑眼睛眨也不眨:“你没有父母,那我问你,如果有人杀了俞阳,你会随便放过他吗?”
苏晓晓语塞,“我不会。”门口传来另一个声音,所有人看过去,正是孔柏裕站在门口。
他脸色惨白,匆匆看了一眼挂在房顶上的旛尼,快步走向床上的沈苑。他神情焦急,却被沈苑一声喝止!
“你站在那里不要过来,我们就这样说话。”沈苑面无表情地说着,睫毛却在轻轻颤抖。孔柏裕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只能点头站在了原地。
她唇线几开,终于开口问:“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想清楚了再说,我要听实话。你知道了旛尼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不仅放过了他,还用自己的翎羽变成了我妈的样子来骗我。我刚才说的话,对不对?”
沈苑的声音从头至尾都极其镇定,只有孔柏裕才能听清其中的战栗。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她说的时候,他把他们相遇至今所有的时光都想了一遍,其实只有几个月而已,他活了十几万年,统统敌不过。
他想张口,为自己解释,为他们之间找一条出路,可他怎么都说不出口,实在是无话可说。
他该说什么呢?每说一个字,都会把他们之间送上死路,每说一个字都是结束。
可是他还有好多事情想和她一起做,想带着她看山看海,看日出日落,说出来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那天他们在一起散步,他故意施法将一小段路走了一遍又一遍,从来没想过,那竟然是他们最后一段共同走的路。
孔柏裕垂下眼,看着她的前面:“是的,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话语落地有声,他们之间结束了。
沈苑倒吸一口气,闭眼时一滴眼泪留下来,可是很快又睁开,眼底清澈无比。她重新开口,却是另一段话:“之前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现在我求你,杀了我的仇人,你愿不愿意?”
旛尼在房顶上冷笑连连,孔柏裕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转头。他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沈苑,最后像无助的孩子一样盯着自己的脚尖,脸上尽是悲戚苦楚。
他眼眶红了一圈:“沈苑你不要逼我,旛尼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妈妈生我养我二十几年,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她厉声打断他,“就是说,你不愿意了?”
所有人都瞧着孔柏裕,只见他痛苦地闭上眼,眼角隐隐闪着泪花。旛尼从房顶上跳下来,匍匐在孔柏裕脚边。沈苑看得清楚,她再也不奢望了。
她用最鄙夷、最恶毒的眼光看着孔柏裕,仿佛看着的是最肮脏的东西,说:“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爱上你这样恶心的胆小鬼!”
不是疑问,是对他的诅咒。这句话就是像是一把刀,凛冽寒冷的刀尖直挺挺地□□他的心口,血肉模糊。孔柏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眼,他们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现在她一句话全盘否定。
他还妄想她会原谅他,他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呢?
沈苑又不是他,她敢爱敢恨,她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他再不可能得到她的爱了。
他眨也不眨地紧随着沈苑的脸,指望她能够再多看他一眼。沈苑却早就移开了目光,转而问默不作声的年远:“年远,迦叶大尊者,我能求你为我惨死的母亲报这个仇吗?”
旛尼无所畏惧地用眼角瞟着年远,只见后者用一贯的温和表情看着沈苑,说道:“我是出家人,我不杀生。”
沈苑的眼泪又流下来,哭着求他:“可我妈妈是善人,她从来没做过任何恶事,她不该这样不得善终的!”
年远的表情始终如一:“天理循环,旛尼积了恶果他日必会自作自受,我不能以暴制暴。”
旛尼冷笑着,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床上的沈苑,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沈苑怔怔的,半晌才笑了笑,抬手用手背一点一点擦掉了眼泪,确定一滴都不剩了才放手。
脸颊被擦得一道又一道,沈苑看了一眼眼眶通红的孔柏裕,再转头看着从来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年远,忽然笑了出来,疲倦的模样像是全身的力气瞬间都被抽走:“不过是佛祖圆寂前碰过一朵花,我就要遇到你们,太不公平——”
她没说完,人已经歪倒在床上。孔柏裕大惊,冲过去的时候连脚步都是踉跄的。他颤抖着手扶起沈苑的身子,手足无措地抚摸她满是泪痕的脸颊。
沈苑的意识已经半模糊了,迷迷糊糊中眯眼看着他,泪眼中波光涟漪,孔柏裕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顺着流下来。他狼狈地吻上沈苑的额头,沙哑着嗓子说:“求求你……我求……”
沈苑并没有回应他,孔柏裕的手细细地抚摸她的脸,在靠近她嘴唇的时候沈苑眼神蓦地一变,张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苏晓晓捂着嘴,刚要上来拉,孔柏裕示意她退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承受她所有的恨意。沈苑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咬他,哪怕他血肉模糊都不解恨。
唇齿间传来血的甜腥味,她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什么都看不清楚,却比刚才咬得更加用力,只想把他这块肉咬下来才好!
她瞪着双眼看他,见他一脸绝望的痛苦只觉得无比痛快——你也会痛吗?你也会痛!
她终于松开口,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就像是从地狱上爬出来的恶魔,眼底是最彻骨的恨意。
“我发誓,永生永世,绝对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再见你!”
孔柏裕怔怔地听着她所有的话,好像听到又没有听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得到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却根本能力守得住,他满盘皆输。
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那里泪流满面地看着她,看着他唯一的爱、唯一的痛,踏上地狱之途。
沈苑说完,低头瞪了旛尼一眼,喘了好几口气,转头却是对年远说:“迦叶大尊者,我求你另一件事。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你能帮我吗?”
苏晓晓吃惊地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苑。孔柏裕原本流着泪看着沈苑,听到这句话立刻闭上眼转过了头,好像再也承受不住。
年远思忖了几秒钟,再次摇头:“那也是一个生命,我不能这样做。”
仿佛已经猜到这样的答案,沈苑只是疲惫地低下了头,忽然笑道:“用不着你了——”说完就昏了过去。
苏晓晓尖叫,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沈苑的被褥下全是鲜血,暗红的颜色,在雪白的床单上染红了一大片。
孔柏裕一怔,急忙抬手要扶她,却在碰到她手臂的一刹那收了回来,像是触了电。他痛苦地扭过头,注视着手指上模糊的伤口。刚才沈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把他咬成了这样。
她的恨有多深?深到他连再碰她一下都不敢。
年远见他犹豫的样子,代替孔柏裕上前查看。沈苑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被单下的血已经不是最严重的了,年远抹上她的袖子,皮肤上原本红色的印记已经开始变色。年远脸色大变,不管不顾地掀起沈苑后面的衣服——
苏晓晓倒吸一口气,年远深锁着眉头,只见沈苑苍白的肌肤上那朵妖冶的花已经变色,原本鲜红色的藤蔓有些竟然渐渐变成了金色,深入肌理,像是天生长在沈苑的身体里一样。
年远说:“孩子没了。”
孔柏裕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了。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他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年远叹口气:“她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