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风雨楼(1 / 1)
风雪如烟。暗火痕单膝跪地,魂碎深深没入积雪之中,四周的雪已染成一片鲜红,滚烫的血液将积雪融化,化成无数溪流,流向四面八方。
天魔战衣此刻重如千钧,黑色本是轻易见不得颜色的,但现在鲜血已将战衣浸透,每一细微的动作,都能清晰看见衣上殷血滴落。
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已破碎,身躯之内空荡一片,又有气流翻江倒海。暗火痕咬着牙,摇晃晃勉力站起。
他方一站起,衣上血迹顿如雨下。仅仅站立片刻,他便轰然倒下,在冰雪中扬起一片白中带红的气雾。
这已是他一年之中,第十二次如此倒下。
“哈哈,恩人大哥,越来越痛快了!你现在已经能陪我玩百招以上了!!”蚩尤很是开心的笑着,崩跃在暗火痕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暗火痕抬头看着蚩尤,传说中的上古天魔并未有传说中的霸气狰狞。他身材不过常人大小,脸庞梭角分明,看得出一些铁汉气息,但他总是咧嘴笑着,笑得有些傻气,反而让人感觉到他的憨厚天真。
暗火痕并不确定他真正的模样,他脸部的上半部分带着一张牛角面具,仅仅透出一双眼眸。
蚩尤的眸子,没有锋芒毕露,没有悲伤愤慨,所看到,似乎只有无穷无尽的笑意。
仿佛他永远都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暗火痕知道,这并不是蚩尤的真身,他前所未有感到这样的强大,他倾尽全力,也只不过在非战斗状态下的蚩尤手下走过百招而已!
暗无为也曾背着他挑战过蚩尤,结果亦不过走了两百招。如果不是风伯的及时阻止,恐怕现在魔族的那位安碧拉公主要泪如江河崩塌了。
暗火痕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我不是你什么恩人,我是杀你的。”他趴在地上,吃力的吐着字。这样的话,他已说过十二次了。
蚩尤咧嘴笑着,他的反应和之前的十一次一模一样,睁大着眼睛:“恩人大哥就是恩人大哥,那个……打架和杀人,有区别吗?”在天魔的眼里,杀伐不过一场好玩的游戏。
暗火痕不再言语,闭眼调息。蚩尤丝毫不在意暗火痕的冷淡,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之上,兴致勃勃地说着。
“恩人大哥,等你恢复了实力,我们一定要好好打一场!”
“其实,恩人大哥……被封印的时候,我还是有意识的……我能看能听,能知晓神州大地每一处发生的事。可是……那些人和事我都看不明白,搞不懂他们为什么哭为什么笑。”
“在封印了,其实也不错啊……只是没人打架,很无聊的。”暗火痕睁开眼,道:“若你永世不出,你不怨恨?”
“不会啊……一直呆着也挺好,只是无聊了些吧!不过恩人大哥将我放出来,就更好了!恩人大哥就是恩人大哥!”蚩尤一见暗火痕说话了,顿时更加兴奋了,口沫横飞。
“那若是我要你回到封印呢?”
“才不要!”他如同一个孩子嚷嚷道。
“出来这么好玩,干嘛无缘无故要回去继续无聊?”
“那么,你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打架啊!”他很理所当然的答道,又认真想了想,道:“还有找轩辕小子、神农老头算账,上次打架输了,这次我要打赢他们!”暗火痕看着蚩尤,他舔着嘴唇,显然是回忆起那个惊心动魄、惊神泣鬼的大战。
暗火痕突然明白了,那场惨烈,对蚩尤来说,不过是场最好玩的游戏。
“你怕死么?”暗火痕淡淡道。
“死?”
“恩,打架是会死的。”
“我知道啊……”蚩尤奇怪地看着暗火痕:“打架本来就会死的啊……有什么不对吗?”
“你没想过,你也会被杀死么?”
“死了就死了啊……”蚩尤还是那样理所当然的说着:“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呢?”暗火痕惨然得笑着,这世界上,将无惧生死的人很多,但像蚩尤,将生死看淡的如同一顿夜宵的,暗火痕只见过他一个。
风雪似乎变大了,蚩尤还在不停地说,而暗火痕却又不在言语了。过了片刻,风伯翩然的身影从远方渐行渐近。
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动都无力动的暗火痕,神色淡然,早已习以为常。
然后他走到蚩尤面前,弯腰,恭敬道:“王。”蚩尤看了看他,道:“恩,你送恩人大哥回去吧!”
“是。”蚩尤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积雪,对暗火痕恋恋不舍道:“恩人大哥,下次再见了!”风伯独臂搀扶起暗火痕,背在身上,忽然又对蚩尤道:“王,属下还有一事需禀明。”蚩尤摆摆手,道:“你自己看着办,老子只管打架。”风伯笑了笑,将头低下:“正是与王有关,我族已不必再等了,炎黄二帝已复苏……”蚩尤刹那回身,暗火痕第一次见他眼中精光闪动!
卡鲁,神殿。天已下雪,暖阳不在。殿内白绫如林,随风飘动。克雷西达独自一人跪在殿内巨大的十字架面前,神色哀戚。
银亮的十字架,也在她悲伤的容颜中,光芒黯淡。神殿第二十一任教皇,于昨夜吊谥回归主的怀抱。
当克雷西达看见那副苍老的身躯被洁白的丝带吊在在半空冷寂悬立的时候,她很平静,也很坦然。
这本是可以轻易预见的事。那个史诗的夜晚,当那个与神魔傲然对立的男子怒誓要将神殿杀尽之后,一切都已注定。
原来神,并不是无上的存在。原来所有的信仰,可以在一瞬间崩塌。神殿再不复往日的威仪,最强大的后盾神族也似乎不再眷恋神殿。
那个将一生奉献给信仰的老人,一年以来,都活在恐惧与愧疚之中。克雷西达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他恐惧着未来神殿的灭亡,恐惧着神殿千年的传承在他手中覆灭。
而他愧疚着他的失误,他总认为,若不是他将慕容雪强行虏来当做圣女,暗火痕就不会如此动怒,更不会与神殿誓不两立。
但是这能责备他吗!圣女是神选定的,遵从信仰的旨意,难道也有错么!
克雷西达止不住心中这样的呐喊。多年伴随着奥尔丁顿,她知道的,他不仅是威仪天下的教皇,他还仅仅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曾经慈爱的抚摸着孩子的头,他曾经欣喜看着庭院花开,他曾经以他的睿智指引着年轻人行走更远……所以,他选择结束生命的方式也在克雷西达的料想之中。
本愿花常艳,无奈花凋零,眼见春翩然,无力留花香。世间可怕之事,无过于此。
老人为神殿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解散了神殿所有的人员,只留他独自一人背负神殿。
克雷西达知道,他希望暗火痕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他身上,他已他的死,向暗火痕祈求着原谅。
克雷西达在见到那个苍老身躯僵硬悬挂空中的时候,她很平静。但是在这场清冷的葬礼之上,她却忽然心生悲戚。
她第一次不愿掩盖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哟,小姑娘哭得很伤心嘛……”克雷西达浑身一震,猛然回头。门外,站着一老一少,少年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正戏谑看着他,他的眼眸清明如水,带着玩世不恭。
而那老者,这一脸穆肃,留着花白长须,人却精神奕奕,他看着他,克雷西达仿佛有种错觉,仿佛那个刚刚长眠于此的老人正慈爱的望着她。
他们的身上,毫无气势,但原本呼呼灌进大殿内的狂风,此刻骤然停息。
“恩,美人儿,介绍一下。”那少年笑嘻嘻地说。
“我叫轩辕姬,这位板着脸的老头你可以叫他神农怪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