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素娥（1 / 1）
“哇！哇！”寒冷的冬夜，在一处贫穷的农户，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生命出世了。她感受到周围寒冷的空气像刀一样割在它身上，小小的拳头紧握，大哭起来。
一旁的男人恨恨地磕着烟锅，不满道：“真倒霉，怎么又他妈的是个赔钱货！”
床上的女人久历辛苦的脸上还依稀可以见到年轻时的风姿，她只是叹口气：“拿去溺了吧！”
男人正要出门，就见一股金色的光芒一下子穿墙而入，飞快地窜进了小婴儿的身体里。男人一时有些惊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老婆。他的妻子也显然被吓了一跳，半响才道：“这个孩子，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们还是先养着她吧！你给孩子起个名吧！”
“赔钱货还起什么名，叫声妮子也就完了。”男人烦躁地走出去了。
女人看着怀里的小女孩，叹了口气。
虽然家里的条件非常差，可是好在妮子从来没有少过一口饭吃，就靠着那么一点微薄的营养，她慢慢地成长起来。可是七岁的小孩，看着却那么小，饿得尖瘦的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还有些灵气。
父亲在屋子里大吼：“死妮子！作死啊！让你挑的水呢？”
妮子不吭气，咬着牙把一大桶水倒进水缸。她的个子太小了，挑水根本不可能，只能去河边用桶打了水后拎回来。夏天还好，可是冬天就麻烦了，那些水溅在她的裤子上，很快就会结冰，回到家都冻得硬梆梆的了。妮子皱着眉，为什么她觉得冬天这么长呢？她真的很讨厌冬天，好像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春暖花开的时候。
这时父亲又大吼起来：“妮子进来，给你奶奶捶捶腿！”
她连忙扔下桶，走进屋里。她的奶奶靠在炕上，瞪眼道：“还不快点，磨磨蹭蹭的！”
她的手因为一直拎着沉重的水桶而不停发抖，她只能勉强把双手攥拳，一下一下的捶打着。妮子一边捶，一边眼皮却不住打架，她实在是太困了，早晨也没有吃饭，真想在暖暖的炕上睡一觉啊！
捶打的频率渐渐慢下来，奶奶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她，然而困倦的妮子却一点也没察觉到。
什么时候，她也能睡上柔软的床呢？
“砰”的一声，妮子的脑袋狠狠撞到了桌子脚，立刻血流如注——她被奶奶从炕上一脚踹了下来。
“你个吃白食的小浪货，让你捶个腿你也能睡着！真真是个赔钱的家伙！倒不如当初淹死你！”奶奶指着她破口大骂，顺手拿起旁边的扫帚，拼命抽打着她。
妮子不闪也不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老太太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下手愈发狠起来：“你这个小贱人，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敢这么看我！”而她的父亲，却仿佛没看到一样，继续在那里抽着烟锅。好在她的母亲刚从集市卖了鞋回来，假装连忙扑上去哀求道：“娘，别打了，孩子不懂事，你要打死她了。”
男人站起身，上前一脚踹开她：“滚开！娘教训孩子有你什么事，做饭去！怪只怪你肚子不争气！”
妮子晚上窝在自己的草屋里，没有饭吃，浑身都是伤。她的棉衣太旧了，棉花都结成了板，脚脖子那里还露出一截来。她在草中间不住发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无孔不入的冷空气就像尖刀一样凌迟着她瘦弱的身体。
突然，有一只温柔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然后她被抱紧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可怜的孩子……”母亲抚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泪流不止。
“爸爸……不要打我……奶奶，我错了……”她以为身体的滚烫是对她的另一种惩罚，终于软弱求饶。
母亲的眼泪落到她的脸上，暖暖的。她被紧紧地抱住，这种温暖，很熟悉，好似每个夜晚都会有这样温暖的怀抱陪着她，让她安心。
不知是不是母亲的祷告起了作用，第二天，妮子的病竟然好了。父亲只是冷笑道：“我就知道这个死玩意在装死！”
入了春的时候，天气依然寒冷，妮子难得有机会躲在草垛下发呆，看着彤云密布的天空，心里也全是阴霾。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那里啊！”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带着十足的不怀好意。妮子一下子坐起身，就看见一个穿着十分华贵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只是那笑容，让她害怕。
妮子没有说话，只是惊恐地看着他。
那个男人欺身上来：“小妹妹，和我走吧，我给你吃好吃的，你真可爱。”他的手抚摸上小孩的脸蛋。
妮子害怕地向后躲闪，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我啊，最喜欢小姑娘了。”他笑着，突然伸手要扯她的衣服。妮子尖叫一声，推开他就想跑。那个男人毕竟是成年人，大手一捞，已经又把她抓了回来：“不要怕，我不会弄疼你的，你真可爱啊小姑娘。”
妮子大声地尖叫起来：“救命啊！娘！救我啊！”
“嘶啦”一声，她破旧的棉衣被扯开了一大半，那个男人急切地抚摸着她幼小的身体，诱哄道：“小姑娘乖，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乖乖的，啊！”
妮子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胸口上，那个男人揪住她的头发扯开她，捂着血淋淋的胸口惨叫连连。这时，她的父母赶了过来，妮子连滚带爬地奔过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见到她父亲过。
然而那个男人却一脚踹在她肚子上：“滚！你这个贱货！”他忙不迭地向那个衣着华贵的人道歉，“对不起，马公子，这孩子……”马公子已经一巴掌招呼在他脸上：“你这是搞什么？说好了她会听话的！现在我受伤了，我告诉你，这回你不但要还债，还要支付我的药钱！我要是再躲晚点，那小贱人已经咬死我了！”
妮子瞪着茫然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是她理解错了吗？还是她的父亲真的想把她送给那个无耻的男人，她还不到八岁呢！她求助地看向母亲，可是母亲仿佛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晚上回到家里，妮子以为自己肯定又要挨一顿毒打了，可是破天荒地，父亲没有打他。吃过晚饭，妮子就被撵到碗面玩了，她心里一阵阵不安，感觉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她走近门口，听见父亲在里面说：“不然还能怎样，今晚就给送到员外府去，那马公子是多大的面子，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奶奶也说：“就是，这丫头本来就赔钱，如今能帮家里省一些口粮，还还了债，有什么不好？……”
妮子浑身都发抖起来，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那，望着那乌黑的大门，好像面对着一张血盆大口。
这时，门打开了，母亲走出来，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妮子站在那，只是一把抱起孩子回到那个小稻草房。她盯着孩子恐惧的双眼道：“妮子，你要和娘保证，以后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妮子吓得只能拼命压抑着哭声：“娘……求求你不要让爹送我去那里，妮子不要去那里……”
“傻孩子……”母亲留着泪，脸上是一种奇异的神色，“有娘在，你绝对不会有事的，你要答应娘，以后都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妮子糊糊涂涂地点点头。
“你要保证！”她低喝道。
“妮……妮子保证。”小女孩哽咽着，举起手来保证。
“好，那你呆在这，一会儿娘回来找你，然后你就不用去马家了，一定不许出来。”她说完起身，盯着自己最小的女儿，眼中满是不舍，随后转身出去了。
屋里的人还在兀自交谈着，见到儿媳回来，老太太不满道：“慧贞可该和那丫头好好说说，别又像大妞一样吊死了，光丧葬费就不少……唉……赔钱啊，赔钱……”
她走近自己的丈夫，哀求道：“山子，我嫁给你，没求过你什么事，只求你放过妮子。”
“滚开！”男人不耐烦地说道，“不把她给马家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自己去？人家要是看得上我，我早就去了！”
她再次扑上去，男人仿佛看到寒光一闪：“山子我求求你，就答应我吧！”
男人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妻子，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她转向老太太道：“娘，你看山子同意了。”老太太有些意外，直起身子：“山子，你怎么这么糊涂，不把妮子送过去，我们可怎么活！”
男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的身上，一柄杀猪刀没至刀柄，银红的血不断渗出棉衣来。
老太太张大着嘴巴，都忘记了喊叫。慧贞拔出刀来，任凭男人在地上抽搐翻滚，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婆婆：“娘也会同意的吧！”
老太太颤抖着说道：“慧贞，慧贞，我的女儿，有话好好说，你不愿意妮子去，就不去……慧贞，我一直拿你当自己亲女儿来疼。”
亲女儿？她哈哈大笑起来，亲女儿，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当初她是美貌的大家小姐，看上了忠厚但是贫穷的山子，同他私奔出来，可是他的母亲何曾对她有一丝怜悯？这个老女人只知道挥霍她带来的微薄钱财。
她后来几乎都没有生命了，当她看到那个新生的小女孩时，她只为这个孩子感到命苦，活着，还不如死了。她的前三个女儿，全被马家那些喜欢小女孩的禽兽糟蹋了，她不能再看着可怜的妮子走上同样的道路。她是一个无能的母亲，她只是想最终保护好一个自己的骨肉，让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老太太的喋喋不休停止了，大量的鲜血从她脖子上的伤口涌了出来，溅得她身上都是。
她笑起来，自己真是做了疯狂的事啊！她笑起来，笑到口中呕出了鲜血，还依旧笑个不停。她想起她的母亲曾经严厉又哀绝地对她说：“慧贞，你会后悔的，你若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我给你这包毒药，当你后悔的时候，就吃下它，当做是赎罪吧！”
是啊，她要赎罪，她对不起自己的四个孩子，对不起父母……
药效开始发生作用了，她踉跄着走出门来，可是她还想见她的小女儿最后一面。然而等不及走到那草屋，她就开始两眼发黑看不清道路。
“妮子……”她唤着自己的孩子的名字，慢慢地艰难地爬向那个小屋子。小女孩听到母亲的呼喊，立刻跑出来：“娘！”妮子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起她，“娘你怎么了……”
“孩子，娘对不起你……”她躺在孩子怀里，虽然已经看不到孩子可爱的小脸，但是她知道她一定在焦急地看着她。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她的脸上，她把自己准备好的钱物塞给她，低声道：“不要哭，妮子……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来生，再投个好人家……”
耳边孩子的呼喊越来越遥远，她终于坠入无边的黑暗中了。
妮子痛哭起来，她冲进屋子，想质问父亲为什么要杀死娘，而眼前的一切却震惊了她。妮子明白了，母亲为了她，做出了最可怕的事情。她想起奶奶一直留在小屋的一口大棺材，连忙跑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把棺材一点一点拱了出来，然后把母亲放了进去。她握着母亲冰冷的手，趴在棺材上大哭起来，怎么办，母亲死了，她该怎么办！
又哭了许久，她才擦擦眼泪，找了许多木棍垫在棺材下面，拖着沉重的棺材想往外走。可是她实在太小，就算手都被磨破了皮，也只能移动一小点距离。她没办法，只能拿了农具来在院子里挖坑，她一边挖坑一边道：“娘，妮子给你挖个坑，你好好睡吧！妮子不懂事，让娘受苦了，妮子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惹娘生气。”
她的视线不断模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坑里，她这样机械地挖着，直到午夜才差不多挖好了。她又把娘从棺材里扶出来，先把棺材推进坑里，然后自己再跳下去，小心翼翼地把娘扶下来。等到一切都做好，坟也被填上，她才端端正正在娘的坟前磕了三个头：“娘，妮子一定听娘的话，好好活着。”
小小的身影，慢慢走出院子，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看那平平的新坟，因为担心被人发现，她还在上面扫了许多浮土和灶里的黑灰：娘，你好好休息，妮子走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寒风里，带着母亲的期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