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无边梦魇（1 / 1）
戏剧性的转变令人有些无法适应，先前还火冒三丈直待杀人以泄愤的赢缇公主突然雷声大雨点小地转身走人，这让围观者们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看着赢缇的背影思忖片刻，开口向赢成蛟发问：“刚才你对公主说了些什么？”
好像没有听到我的问话，赢成蛟右手支着自己的下颌，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反复回味着我刚才的一阵辩驳之辞，“国之一统，可看其君；国之强盛，可看其民……”他侧过头，眼神晶亮地直盯着我，无比赞叹：“好个精辟的言论，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人，难怪……王兄会这么在意你！”
这又关赢政什么事？我情不自禁地微微皱起眉头，回避着赢成蛟的目光。抬头看向太阳，给赢缇这么一闹，晌午已经不知不觉来到。菜没拣，灶没热，这中午的生意又泡汤了。我无奈的吁了口气，饱含歉意地向门外的客人鞠了一躬，解释说：“对不住了各位，方才店里遇上点事，耽搁了时辰，小店今日午时又无法招呼各位了，还请诸位令择店家，待到晚间再来光顾吧！”
虽然人们的目光中还是透露着浓浓的好奇，但老百姓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无论是赢缇又或是依然站在门口不走的赢成蛟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所能招惹的，所以在一番窃窃私语声中，拥堵于门口的宾客与街邻缓缓散去。
解决了围观的群众，我正了正神，看向赢成蛟与王贲。
对于赢成蛟的出现，王贲由原先的烦恼转为轻松，尤其在看到赢成蛟三言两语便将公主劝走之后，他心中的感激之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在赢成蛟与我之间来回看了这么几遍，王贲决定识相地走人。于是，他伏身朝赢成蛟行道别：“见过长安君大人，末将尚有其他地方需要巡视，这里便先行告辞！”说着，他也朝我打了个招呼，率领属下离开了“闲人止步”。
“呵呵，人都走光了哟！”赢成蛟低头轻笑，兴味地朝着我看。
“是啊，他们都走了。”我淡淡地应和了一声，略带逐客意味地轻问：“大人怎么还留在这儿呢？方才妾身不是说了吗，小店今日午时不再营业了。”
挑起眉梢，赢成蛟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可是我饿了呀，你们这里本就是饭庄，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一命，面对恩人，夫人不至于连一碗饭都不愿赏赐吧！”
直直地看着赢成蛟，我转身吩咐小八和吴俊：“你们两都下去准备吧，手脚利落些，做点店中的拿手小菜招呼长安君，千万别让大人觉得怠慢了才是！”嘱咐完这些，我冲着赢成蛟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客气地说：“大人，请这边坐，妾身这就去泡壶好茶来招待大人，您请稍侯。”
三只简易的陶制小杯成品字型摆放，我用滚开的热水将壶中的茶叶连泡两开后，将小杯一一斟满，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见停滞。当我泡茶的时候，赢成蛟始终在一旁看着，默不出声。我轻轻地将壶搁下，端起一杯茶水送至他面前：“大人，请用茶。”
小心地自我手中接过茶水，赢成蛟凑在杯口轻嗅，微闭双眼将茶一饮而尽。回味着唇齿间的清香，他将眼睛缓缓睁开，发出一声赞叹：“好茶！”
“多谢赞誉。”我淡淡地一笑，递上第二杯茶水。
“夫人不用如此客气，”这一次，赢成蛟没有喝，将水杯放在跟前，冲着自始至终都恭敬地站在桌旁的我微笑：“您也坐呀，两人共饮总比独自品茶要有趣的多嘛！”
略作迟疑，我淡然一笑，点头落座：“谢大人赐坐。”
“呵，夫人真是面目多变呐！”赢成蛟无比兴然，支着头冲着我直笑：“方才你是如此大胆，竟然敢掌王姐的嘴；如今面对我却又如此的正襟恭敬，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淡淡地瞥去一眼，我波澜不兴，随意地答道：“每个人都有无法触及的逆鳞，对妾身而言，亡夫便是那片逆鳞。公主殿下出言辱及先夫，妾身气急攻心这才闯下了弥天之祸。真是要感谢大人的救援及时呀！”
“谢我就不必了吧！”赢成蛟吃吃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我也不过是假借了他人之名而已！”
掀起淡淡的微笑，很快又再次隐去，我再一次地问道：“妾身真的很好奇，大人方才都对公主说了些什么？”
“我说……”眼中的玩味更深，赢成蛟倏地凑近我身边，微微吐气：“你，是大王的女人！”
“什么？”我猛地一怔，随即微带恼意地驳斥：“大人岂能说出这些子虚乌有之事，毁人清誉？”
“子虚乌有吗？”赢成蛟淡嘲地笑着：“若真如此，为何昨夜听说我在此闹事后，王兄会有如此气愤的反应，还再三地警告于我？而且……那王贲当真是每次都出现得如此巧合吗？”
悄然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我淡淡地回道：“妾身确于大王有数面之缘，但绝非大人所说的如此暧昧。”
“哈哈哈，这我可不管！”赢成蛟大声地笑着，骤然出手紧紧地扣住我的下颌，强迫我直视着他充满掠夺的目光。赢成蛟凑近我的耳边，轻吐出声：“你是大王想要的女人，那……也就是我所要得到的对象。今天，我只是来告之你一下！”
“喂，你在做什么？”吴俊将菜端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便是如此的一幕。他又惊又怒，连忙冲了出来，将菜盘重重地一搁，用力拍开了伸向我的魔掌。
“俊儿，不得无礼！”我很快地站了起来，将吴俊拉在身后。就在那一瞬间，我敏感地捕捉到了赢成蛟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杀机，一颗心因此而警觉地提到最高。
暗暗地压下火气，赢成蛟抬头仔细端详着吴俊，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仍然不可遏止地露出些许惊艳。他谓然一叹，半嘲笑半奚落地说：“果然是张招惹是非的倾城之姿，可惜却生在了男儿身，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幸好我没有那龙阳之癖，否则的话，哼哼……”
用力地抓着吴俊的手，不让他有发火的机会。我以微笑安抚着吴俊，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乖，到后堂去吧，一会就让小八来上菜。”
目送着吴俊的离去，我安然坐回原位，看向赢成蛟：“大人似乎以戏弄我等为乐。可惜了我们这座小庙实在盛不下您这座金身，还请您尽快用膳，食过之后便速速离去吧！”
“放心，我会走的。”赢成蛟越玩越是兴起，充斥着欲望的双目直勾勾地扫过我的全身：“但很快又会再来。我一定会得到你的，之要是王兄想要的东西，我都要先一步得到！哈哈哈……”
一顿在我看来吃得不欢而散的午膳，赢成蛟却显得很是享受。酒足饭饱之后，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冲我回眸一笑之后，晒然离去。虽然店里得到了真正的平静，可是赢成蛟的那番掠夺宣言，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中，迟迟不见抹去。
经过了一天的疲累与奔波，家家户户已然掩灯而息。就在此寂静时刻，白日里所发生的一切，将吴俊带回无边的梦魇。
那是个腥杀的血夜，就连天边的圆月也映成了诡异的绯红之色。慈祥娘亲已经变成了冰冷的躯体，她的衣衫被撕成片片碎步，裸露在外的肉体满布着惨遭挞伐的耻辱印记；爹爹即使在临终依然睁大着双眼，曾经雌雄难辩的艳丽俊容已经划得血肉模糊，他已咬舌以死来换取最后的尊严……
“儿啊，千万不能出声！”
那最后的遵嘱言犹在耳，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瘦小脆弱的身躯蜷缩在肮脏窄小的狗穴里，虽然身体抖索地仿如筛篥，但小人儿仍然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左手，即使已尝到了血腥也不敢松开。
“哈哈哈哈，原来男人也可以玩地这般有滋味，哈哈哈哈……”阴郁而癫狂的目光，散发着野兽般残狞欲望的目光，那双来自地狱的，魔鬼所独有的目光……
“不，不要，不要……”
真想大喊出声，真想把心中的恐惧与愤怒全部地释放出来，可是他怎么也无法开口，左手已经将他的口塞得满满的，唇齿间，竟是血的味道……
“俊儿，醒醒，快张嘴……快张嘴……”
那是谁的声音？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包含着满满的心痛与怜惜。这声音，好像明媚的阳光正逐步地驱散那心底的阴暗。
“俊儿，快张嘴，你已经把手给咬破了！”我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拍抚着吴俊抽紧的背脊，希望能够将他自噩梦中唤醒。终于，我发觉那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我欣喜地再次凑到吴俊的耳边，轻声唤道：“俊儿，快醒醒，快醒醒啊……”
努力地睁开沉重的双眼，迎向我关切的目光，吴俊感觉好温馨。他想要冲我笑一笑，却发觉自己的嘴似被什么给堵住了，咧开好大，嘴角无比的酸涩。而后，是左手阵阵的刺痛，吴俊终于清醒了过来，连忙将左手从嘴里拿了出来。徒然放松的腮帮一下还不能适应，他只能含糊地叫了一声：“姐……”
拿出早已准备在旁的金疮药粉，我小心的撒在吴俊左手的伤口上，一边又拿出温热的湿巾轻轻地擦拭他额际渗出的汗珠。做好了这一切，我这才轻舒了口气，忧虑地看着吴俊：“怎么好端端又做噩梦了？”
“我，我也不知道。”吴俊勉强地露出笑容，微微地摇了摇头。
“唉……”我轻声叹息，将吴俊搂在怀中，拍抚着他的背心：“一定是被白天的事惊到了吧，你呀，已经好久没做过噩梦了呢！没事的，没事的，姐姐是一定不会让俊儿受欺负的。没事的，没事……”
“玥姐，我想毁了这张脸。”吴俊没来由地一阵心酸，闷着头，哽咽地说：“玥姐为了保护我，今天差点就……都是我这张脸害的！”
“瞎说什么呢！”我低声呵斥，扶直了吴俊的身体，让他与自己正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当要好好爱惜，怎么可以轻言说要将其毁去？”我不悦地说。
“可是，像今早就是因为……”吴俊暗恨地低下头：“都是因为我，玥姐差点被那个公主给杀了！”
“俊儿，自残身体，那是软弱的行为！”我直直地看着吴俊，神情是无比的郑重：“想要不被人欺负，那就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你毁掉容貌，不仅没有真正的保护到玥姐，反而是让玥姐陷入永久的自责之中，你懂吗？”
屏住呼吸，克制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吴俊点头表示明白了我话中的含义。
看着眼前的吴俊，我心中有着几分黯然。虽然，吴俊从来没有讲述过自己的过去，对于双亲的死也总是简单的一带而过，可是在共同生活的这一年里，那无数次不断重复的梦魇还是让我隐约地感到，这个孩子有着绝对不堪回首的经历。
今天的事，终于给我敲响了一次警钟。吴俊的脸的确是太过醒目了，所谓有一就有再，难道就让这个孩子一直生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吗？闪念自心头越过，同时脑海中也浮现出几张充满掠夺的容颜，我定了定心，轻声问道：“俊儿，你想不想习武？”
“习武？”吴俊微微一愣，随即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向往。的确，虽然他在烹饪上有着不可多得的天赋，但天生的男儿心性还是倾向于那种自由自在，仗剑江湖的侠义世界。
注意着吴俊表情的变化，他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一切。我微微一笑，心中有了计量。抬头看着吴俊，我认真地说：“俊儿，玥姐要让你成为真正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