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百年思(1 / 1)
丁小羽做了一个冗长而繁复的梦,梦中的她不断穿梭在百花之圃中,而本应开着那些红色花朵的大块土地上寸草不生。她失落地回头对身后的红衣男子说:“隽霄,我用了一年才选出百种毒花的花籽之精种下,可它们却不愿意开。”
脸容皎丽的男子勾唇浅笑,道:“用燕窝和鱼翅的汤水喂也不开?”
她泄气地说:“何止,用百兽的肚肠也无法,我连脑髓都试过了。”
在她生前施罗花从未开过。
丁小羽飘离肉体,停在百花之圃上,时光匆匆换时节。忽有一日,红衣男子又来到这一片空地,怀里抱着被他点了穴的七岁的九方凌。九方凌看着他的目光仇恨而冰冷,抽着嘴角说:“怎么?你杀了娘,如今又想把我杀了?难道你还想让我做花料?”
“花料?你?”九方隽霄似悠然醒悟,“对啊,她从前怎未想过用人血。”
他一招手,一个黑衣卫俯身在不远处。他吩咐:“去暗牢杀几个人拿过来埋了。”
和他有着相似的妖娆面孔的九方凌冷哼,“娘曾说你是天底下心肠最好的人,我看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九方隽霄扭头看他,笑容疏朗:“要是你娘能似这般骂我多好。”
九方凌满面戾色:“你不配提她!”
九方隽霄摇摇头,“也是。凌儿,你要记得,你娘最想让失落花开,今后你要用这世上最好的花料将养它们。”
九方凌一愣:“人血?”
九方隽霄向他笑,“最血腥的方法培养最美丽的花,你娘从前未想通过,故也从未养开它们。它们本就由她最精心地选出,那么骄傲,怎么能甘于兽肠河汤?”他看着将尸体拖进来掩埋的黑衣卫,挑了挑眉毛,“万事万物都应该用相符的方式从一而终的对待。可惜我从前不懂。”
九方凌拧了眉头,“你究竟为何杀了我娘?”
九方隽霄敛起笑容,“你还会在山庄里待很久,这个问题便自己想罢。”
九方凌冷笑,“你是不想承认?娘待你至诚,你却狼心狗肺。”
九方隽霄摇头,“为何不承认?我杀了她终究是我错了,有何不想承认。只不过要说我被心魔碍了心智,似乎太为狡辩,所以你可以自己想一想。”他抱着九方凌开始向明霄台走,“今日起你便入地宫练功。”
九方凌眉心一厉,“你是想将我冻死么?”
九方隽霄没有回答他,继续说,“现在你才七岁,资质天赋‘都’还不错,练功应该不成问题,可山庄里的事还比较难办,他们多半不会服你。四路和九路的领主都怀了异心,但你不用动他们,过几年找个事让他们碰一碰,不用亲自动手。南部的三个派别只能用钱捆住,不要拿人命去威胁。如果神剑山庄的残余杀来,你不用管,你娘布下的十八里杀阵无人可破。”
“你要做什么?”九方凌感觉不对,“你是在交待我继任的事?”
九方隽霄瞥他一眼:“你恨不恨我?”
九方凌嗤笑:“我恨不能杀了你!”
“喔,”九方隽霄平静地点点头,“你不能,那爹爹替你。”
九方凌僵住:“你要做什么?”
九方隽霄笑:“只不过出去一趟罢了,你娘曾为我留了个东西,我去看看。你在冥洛洞好生练功,未练至七重前少出来。要武器自己去宝库取。”抬手扔了把钥匙给他,“你若想用碧骨剑或煞血刀,就自己在地宫里找。”
三天后他离开山庄,再未回来。九方凌如他所说练功,直到十三岁才正式宣布,“九方隽霄已死,我奉他亲笔手折,继庄主之位。”
一切都与九方漓容所说的结局相同,不同的只有一点。九方隽霄入九阴山前自毁绝世容貌,似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爱人。
丁小羽不知自己究竟是谁,只不断地哭喊:“不要……我最喜欢你的脸容……我喜欢你笑……你为何自伤……”
她只知伤痛,只知绝望,只知遗恨。
“小羽!小羽!”
焦急的呼唤响在她耳畔,失去平日的淡漠平静,声声如紧线。
谁,谁在唤我?
“小羽,醒醒。”
“丁小羽,丁小羽,你要不要吃蟹黄?”
“小羽,小羽,别睡了。”
……
丁小羽悠悠睁眼,柔和的烛光刺眼。嘴里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带着凉甜,她感觉浑身冰冷。
她打了一个寒噤,“冷……”
身旁衣袂响动,一双手臂圈住她,“小羽。”
扭头,九方漓容正面色发白地看着她。
她一瞬忆起,他在记忆幻境中毒发昏迷,刀灵的记忆还未打断,九方漓容十分紧张。
她略咳了咳,扯了个还算有生气的笑,“九方,我吐了很多血吧?”
九方漓容紧搂住她,燃了真气给她取暖,“对,你吐了好大一口血,我吓坏了。”
丁小羽痴痴地笑,“我终于也有吓到你的时候。”
九方漓容的下颚抵住丁小羽额头,右手抚她脸际,“真将我吓坏了。”
丁小羽已不那么冷,但还是往他怀里钻,“我这不是醒了么,明天要吃酥油鲍翅。”
九方漓容终于笑一笑,“好。”
丁小羽突发其想,问:“我都病了,你明天能不能不早会,多陪我会儿?”
九方漓容玉指拍拍他的头:“好。”
丁小羽喜上眉梢,“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九方漓容闷笑,“春宵?小羽,我不是说了么,有些事急不得,我们可以等你好了……”
“不不不,我说错了,应该是垂死病重惊坐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丁小羽连忙纠正。
九方漓容的身子僵了僵,“胡说什么,你不会死。”
丁小羽自然地绕过话题,“我梦见九方隽霄在入九阴山前自毁容貌。”
九方漓容玉指绕开她一缕鬓发,“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他后来未再饮茶,五年后却依然好了?”
丁小羽一愣,“想。”
九方漓容道:“你那日只看到司空相对九方隽霄讲出实情,可九方隽霄拒绝相信。他回去后却真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可风如歌和司空相皆亡,一切没了对证。直到有一晚……”
那一晚他又从杀死风如歌的梦魇中惊醒,衣衫湿透。司空相的话又钻入脑中。
“风如歌为你连孩子都小产,怎可能欺你?”
她怎可能欺你?
他徒然烦闷异常,一把扔开被衾,手一扬,玉枕落地粉碎。
青色的碎玉残片中,有一个布金线的香囊。
香囊?他凝了眉,从地上拾起那香囊来看。金色绣线围了边,在中间刺下“平安”二字,清丽娟秀。是风如歌的笔迹。
他脸色一变拉开香囊,无奈用力不慎,猛的将红布撕碎。
雪白轻盈的粉末悠然飘散,窗外灌入长风,一时间如梦化去。
他面色已然苍白,颓然最下,手中徒挂红布残条。香囊内绣了小字,他忙拼起来看,只见仍是风如歌的字迹。
“你不肯乖乖吃药,我只得如此。勿怪我。”
“这是我未料到的,”九方漓容挑眉笑,“风如歌竟连自己会在九方隽霄之前死就料见了,早将鸾骨做了香囊置于他枕中。”
丁小羽也恍然,“难怪他用了五年多才好起来,闻总比不上吃啊……”
九方漓容点头,“他们二人,可惜了。”
丁小羽在他胸前蹭了蹭,“我才不像风如歌,要是你不信我我就打你!”
九方漓容嗤笑,“那样我更以为你要我死了。”
“豁!”丁小羽瞪他,“你们九方家的人都有被害妄想症吧!”
九方漓容无辜地说:“这是一种诅咒。”
丁小羽好奇:“什么诅咒?”
九方漓容点头,“以后你看看札记就明白了。”
丁小羽开心:“好,我明天就看!”
“好。”九方漓容顺口答应,下一刻他面色一变,“不,明天不行。”
丁小羽从他怀里探出来看他的脸,“为什么?”
九方漓容又将她搂进怀里,“藏书楼机关繁复,以后教给你再带你进去。”
丁小羽不依不饶:“你去拿出来不就好了么?”
九方漓容好笑,“四百年的札记何其多,我一人怎拿的完?那些书可不能让别人看。”
丁小羽点点头,“好吧,那过几天看。”
九方漓容轻笑着问:“小羽,想不想出去玩?”
丁小羽竖耳:“去哪里?好不好玩?”
九方漓容答:“去抚柔,在南方,听雁螭说不错。”
丁小羽闭上眼睛:“你肯定是去办什么事,我才不跟去。”
九方漓容抬手捏她的脸:“这事你不去办不成。”
丁小羽拍他的手,“什么事我那么重要?”
九方漓容亲了亲她的左颊,“当然是为你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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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雪尽倒提着御风剑走到茶厅,剑尖还在滴血。他漠然道:“这些隽霄山庄的人已来了第三批,你还不愿说你的策略?”
兰陵绪缓缓摇扇,“在九方漓容有新动向之前,我不会透露一个字。等着吧,不会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