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狭路相逢(1 / 1)
想起那夜的谋算,想起那夜的舞,那夜她一瞬间凄凉的笑,不过数月而已,说起来却如隔经年。
“参选时,我如履薄冰,既怕落在人后回来挨骂,又怕表现得出了众,被皇上或是哪个朝臣看上。”
“你那时看上姐夫了没?”
“还真没看到他,那日王孙公子虽多,一眼望过去也就三人。知恩王风流倜傥,小王爷温润如玉,赵将军冷俊威严,哪里有他表现的份。若不是他托人提亲,恐怕也就错过了。”
听到清茉提起慕容子风,冯清蓉暗自欢喜了下,隐约有些遗憾没有看到当时心上人的卓尔不群。
絮絮聊了大半夜,听到外面更夫的梆子声响了三下,冯清茉恍然,“已三更了,倒是想不到这么快。”
冯清蓉笑道:“提起你的心上人,你就关不上话匣子了。”看着冯清茉起身欲走,她轻叹:“往后常来坐坐,出了阁,再见面总是不太容易。”
冯清茉回头看灯下的她,暗暗淡淡的,似是浮上了一层寂寞的尘土,心里有些恻然,忙含笑应了。
人走茶凉。
本已有些倦意,清茉走了,她却睡不着了,蜷缩在被子里听外面的风声。正辗转反侧,窗户处传来轻轻的“咚咚”声,似是手指轻叩窗棂。她披衣下床,又听低低的声音唤“六小姐”。
是怀中!
她迅速打开窗子,怀中跳进来:“六小姐,少爷,少爷中毒了。”
子风!他回来了?!冯清蓉顾不上细问,急急穿上外衣,拉开抽屉底层,将里面大大小小的瓷瓶尽数包起来拎在手上,跟着怀中从窗口跃出。
怀中甚是着急,揽过冯清蓉,飞檐走壁,不过须臾即落在老屋后院里。
院内寂静一片,怀中放下她,抢先进入书房,触动机关,石门缓缓打开,显出密道来。两人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屋子,只见慕容子风静静地躺在小床上,左臂坦露着,上面隐约有些血污,血污中间一道“X”形的伤口甚是扎眼。旁边的瓷盘里,墨黑的铁蒺藜幽幽发着绿光。
“少爷取出暗器时,已服了些药。”怀中低语。
所以,他才能坚持等到她来。
冯清蓉的心怦怦直跳,这是她第二次给人医病,上次是秦培军,由于事不关己,所以还算镇定。如今,给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人诊病,未免有些紧张与胆怯。
深吸一口气,手起,针落,封住了通往心肺的五大要穴,而后食指与中指探向他的脉息,把完脉,将银针插入伤口取出一滴血,化在水里,就着灯光细细察看。
手抖得厉害,差点将杯中的水洒出来。
“蓉儿,你的医术与毒术已少有人能胜出,缺少的只是经验,若日后有机会为人治病,你必会成为一代名医。”昔日子风的话萦绕于耳,她的心渐渐稳定下来。
血遇水即散,水中凝起一层绿,绿色渐渐下沉,均匀地铺在杯底。
是寒归散!她已作出判断,方才闻到慕容子风口中的药味,知他所服之药为护心丸,是暂时压制毒性的保命药,她便猜测所中之毒为寒毒。方才的把脉与验血则更是精确地辨认何种□□。
解开匆忙带来的包裹,冯清蓉找出一个棕色小瓶。这些瓶瓶罐罐是慕容子风上次离开时,送给她的。他腾空了药房,只随身带了几样重要的药,其余瓶罐均放在她处。
所以他中毒后对怀中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找六小姐”。
只因她来了,他必定无虞。
小心撬开他紧闭的唇,冯清蓉将化在水里的药一勺勺喂进去,药流进他的口中,却尽数从青紫的唇边淌下来,湮湿了他的衣领。
轻拭去他脖颈的药汁,她顾不得避嫌,喝了一大口药,对着他的口唇,喂了下去。药既喂下,怀中将慕容子风扶起来,坐在他身后,运功替他驱毒,直等到泛着绿光的血水慢慢转为殷红,才停下来。
冯清蓉清理着伤口,又敷上药,用棉布细细包扎好,才低问:“怎么回事?”
怀中面上一丝愧疚,“昨天少爷在葛城,遇到与山贼接头的那人,一路跟踪看他进了赵将军府邸。夜里,我与少爷前去察看,是我太大意,看那人身法不像武功高强之人,没想到他竟擅长暗器,少爷为了护我中了暗器。我们离开时遇上赵将军与他的侍卫,少爷被侍卫一掌打在后背,当时就昏迷过去,好容易回到这里,少爷醒过一阵取出了暗器,吩咐我找六小姐来。”
冯清蓉掀开慕容子风的中衣,果见背后一个乌黑的巴掌印,隐隐透着寒气。原本寒归散并非十分凶险之毒,但硬受了一掌寒砂掌,掌力催动毒气,是已慕容子风竟无法支撑。
又是赵霆!原来秦若谦所说没错,赵府真的脱不了干系。他竟装得如此像,不但骗过了史闻达,更是将她骗得干净彻底,若非今日怀中所言,她还是不会相信这一切果真是他所为。冯清蓉只觉内心气血喷涌,满腔恨意翻滚,恨不得立时将赵霆千刀万剐了。
略平静了下,再替慕容子风把了把脉,方才微弱的脉相已渐强,冯清蓉放下心来,将棕色小瓶递给怀中,“他已无碍,这药待他醒来自行服用。我该回去了。”
怀中接过药瓶道:“六小姐稍等一会。”说罢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回来了,“赵府查得紧,方才已有人进屋搜过了。想必现在路上也有士兵盘查,六小姐不如用了早饭再走,若少爷醒来看到小姐也放心。”
“不了,丫头们若见我不在,恐生事端。”冯清蓉想了一下,觉得不妥。
“既如此,六小姐跟我来。”怀中举着灯烛走向密道另一头,冯清蓉随在后面,沿途经过好几间屋子,好几处岔道,终于渐走渐亮,走至一处略平坦之地,但觉空气清冽了许多。怀中吹熄蜡烛,拉着冯清蓉朝光亮之处走了过去。出来后,冯清蓉发觉自己已置身一座花园里,原来密道的另一个出口竟是假山的内膛。
“这是哪里?”她看着满院青葱的松柏问。
“老王府的后院。”怀中低声回答:“自王爷到了漠北,这里就少有人来。”
冯清蓉恍然大悟,在密道里转了那么久,只是从老屋到了一街之隔的老王府。怀中带着她踏过小桥,穿过竹林,来到一处角门。门锁着,怀中依然揽着冯清蓉的腰身,跃出墙外。
方交五更,天刚蒙蒙亮,街上并无行人。冯清蓉半夜出来时因心里着急不觉得冷,如今寒风一吹,连五脏六腑都要被吹散了一般。
走了不过两条巷子,一队士兵迎面而来。
“干什么的?”为首的军官喝道。
“我爹病了,我去请郎中。”
前面不远是济世堂,此话倒也说的过去。只是仓促间,她却忘了,神医巳时才开始诊病,且他极少出诊。
士兵并未注意到她话语中的漏洞,反而指向她红色罗裙的下摆:“这是怎么回事?”
罗裙上沾了许多血迹,密道里不易看清,如今在天光里,竟是十分显眼。
“我爹咳得厉害,吐出许多血来。军爷高抬贵手,小女子感激啼零。”装可怜,冯清蓉从小就会。
“走吧,走吧。”士兵见她一弱女子,并不怀疑。
“多谢军爷。”为不使他再生疑心,冯清蓉加快了步伐,走向济世堂。
济世堂门口竟也有士兵把守,冯清蓉见状□□旁边的一条小巷,刚走两步,身后有人喊住了她:“冯姑娘。”
她暗道不好,怕谁来偏遇到谁,这人可不像方才的士兵那样容易打发。她只作没听见,低头往前跑,冷不防差点撞到一人身上。
“什么事这么慌张?”冷冷的双眸盯着她。
“回家,没看到我这么冷吗?”她只穿了贴身棉袍,显得极为瘦弱。
黑色的毡毛斗篷飞过来,恰落在她的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谢谢你了,我要赶快回去了。”她扬扬手,不愿再谈。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手被他牢牢抓住。
“昨夜去了哪里?那人是谁?”赵霆自然不会忽略她凌乱的发,红裙上的血,聪明如他,顷刻便知她干了什么。
“睡不着,出来散步。哪里也没去。”她挑衅地看着他。
“寒冬腊月,半夜三更出来散步,这么着急连御寒的衣物都来不及穿。你当我是小孩子,那么好骗。”赵霆不怒反笑,“那人值得你如此?”
她畏寒,若不是着急,怎会忘记带斗篷?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夜闯赵府的刺客。”
“我又没亲眼看见,怎么会知道是谁那么胆大包天?”
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赵霆眼中露出魄人的精光:“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还是你铁了心要护着他?”
手腕吃痛,冯清蓉挣扎了一下,却未挣出,迎着赵霆的目光,咬牙道:“我只知道有些人敢做不敢当,自己做了事却不承认。”
“你说谁?”
“我说的是谁,你心里明白。”她轻蔑地看着他,又道:“至于我方才见的那人,你就死了心吧,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
“你当真要护着他?他对你如此重要?”
“不错,云门山时,我曾说过,将来会寻一个镇子,安安乐乐地过一生。他就是许我一生的人。难道我能不护着他?”
赵霆慢慢松开她的手:“彼时,我说难。如今怕是更难,夜入他宅,非奸即盗,我倒要看看此等小人能否陪你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