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讨厌算计(1 / 1)
锦盒里有什么?!
赵霆正欲上前看个究竟,只听冯清蓉又道:“既有了这新的,你把那条旧的送给我可好?”
她的目光看向莫弃腰间的剑,剑柄上系着一条颜色几乎褪尽的旧络子。昨日在空也酒楼,莫弃带着老乞丐上楼时,她意外地发现,莫弃的剑上竟然系着缨络。
见莫弃脸色犹豫,她笑:“放心,借用而已,用完了还你。”
莫弃方取下剑,将络子交给她。
络子泛着破旧的灰白色,只有编结处尚能看出些许艳红的底色,冯清蓉柔声道:“戴了很多年了吧?”
“十一年。”莫弃顿了顿,稍微平静了下心绪,“她在哪里?”
“其实你们见过面,差不多一个月前。”冯清蓉将旧络子装进锦盒塞入怀中,续道:“有位狂傲嚣张的将军在闹市策马,差点踩死一位过街女子。”
“莫弃,你在场,不是吗?”她亮闪闪的双眼盯着他。
莫弃一愣,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她也在的,不过,你们当时没有注意到彼此,我也是昨日看到你的剑才知道。”冯清蓉笑笑,换上了轻快的语调:“那天好开心哦,得了十两银子还看了一场好戏,毕竟将军满身鸡蛋的场景不是人人都有幸看到的。”
说罢,她大笑着走了出去。
原来,那日咒爷断子绝孙的人是她!原来,掷爷一身蛋液的人是她!莫弃紧攥着手里的络子,回忆起那天的情形,记忆里除了那个粗野的女子两次触到爷的底线,并无他人。的确,他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了,他没有忘记,爷在盛怒下流露出的杀意;他也没有忘记,若非爷阻止,他本想回头教训她的。
被骂断子绝孙以及被人玷污戎装,这是爷最无法容忍的两件事,她全都做了。不但如此,她还几次三番挑衅爷,楚家花园发生的事,他并未亲见,可爷回府后让他调查冯六小姐让他隐约猜出了几分。昨日,在空也酒楼,她宁肯与一帮乞丐把酒言欢也不愿与爷同桌,他便知道,她是故意在气爷。
连他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爷如何看不出来。可是爷却让他看着她回府,爷怕路上有人欺负她吗?那么强悍的女子,谁能欺负得了她?
偷眼瞥了下赵霆,他手里握着酒杯,面色平静,双眼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周身散发的气息时而紧张,时而舒缓,让他察觉到他内心的起伏。
虽然他没有正眼瞧她,可赵霆并没有忽略冯清蓉自上楼来的任何一个细节,她故作玄虚地拿出锦盒,她有意无意地偷瞟向他,她得意非凡地讲述那日情形。
难怪她恨他,原来他们结怨并非一次两次。只是,他清楚地记得彼时他曾叹息一双美目长错了地方,如今,他却发现这张清秀的脸配着那双发亮的眼睛还别有一番味道。
为什么,同一个人会给他截然相反的感觉?出现在他面前的两张不同面容,又说明什么?
赵府,忆馨园,御剑阁。
赵霆坐在宽大的香樟木书桌后,看着面前简单的案文问:“查了半天,只有这些?”
“是。三年前冯姑娘到冯家后,仆人大半换掉了,属下只打听到冯府十四年前确实送到静云庵一个女婴。但从静云庵传来的消息却是当年那个女婴只活了两个月就夭折了。”
“她不是在尼姑庵里长大的。”赵霆可以肯定,她身上没有读佛经的印迹,她也不似外表显露出来的文弱。他细细思索与她相处时的情形,前两次记不清了,可在楚家花园里,他清楚地看到,在他伸手折断花枝的瞬间,她胸有成竹地扬出满把银针与迷药,还有昨日,她抽出手时企图用针扎他时的机敏灵动,她是会一些功夫的,尽管非常滥。
“在冯府,她经常接触谁?平常都做什么?”
“冯姑娘性子懒散,除了冯清远外,与他人少有往来。平日大多呆在听雨轩,睡觉的时候多,偶尔会读读书。还有,她以前倒是经常跟着冯清远出府,自去年冯清远升了左副统领,出门就少了。”莫弃摇摇头,他所认识的冯姑娘与调查中了解的冯姑娘会是一个人,真令人难以置信。
“再去查,查她以前住了什么地方,跟谁一起生活?还有她在冯府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属下明白。”莫弃点头,想起方才收到的信,又支吾道:“冯姑娘明日去琴香院。”
“琴香院?!”赵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女人带着一群叫化子去青楼?!
“是!”莫弃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
上面写着:
明日午时,琴香院。记着带银子。
冯
字迹甚丑,根本不像大家闺秀的手笔。
“是她写的?”
“是!”莫弃肯定地说,“来人一并把属下的络子送回来了。”
那络子到底怎么回事?赵霆盯着莫弃。莫弃道:“属下本姓石,家里还有个妹妹,十一年前失踪了。妹妹手巧,自小就跟娘学着女红,那条络子是属下的妹妹打的。”
“你有个妹妹?”赵霆放低了声音。
“妹妹失踪后,属下找了很久都没有音信,还以为她早就不在了。”
赵霆不再言语,直盯着窗外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当铺最近可有消息?”
莫弃摇头:“半个月前,属下查问过了,没有人当那个玉佩。”
鸽灰的暮色层层笼罩上来,院中的花草开始变得模糊,天边一轮圆月惨淡地发着虚弱的光,赵霆颓然坐下,摆了摆手。
此时的楚天阔正耐心地在听雨轩等着冯清蓉归来。花间的贵妃椅是她平日常坐的,青锻椅面上绣着粉色桃花,一双雨燕自枝头掠过,是市面上很常见的花色。楚天阔笑笑,想起她平日的穿着也都是极普通的,不由得起了好奇。他与冯清远自幼相识,也见过冯家的另外两个女儿,她们穿得戴得虽不奢华,可也都质地上乘,价格不菲。莫非,冯家苛待了她?也难说,如果冯家真的对她好,又怎会将她自幼送到尼姑庵里,一待就是十年。如此想着,竟又对她生了些怜惜之情。
正胡思乱想时,身后有人走近,接着熟悉的清朗声响起:“楚大哥怎会在这里?真是对不住,怠慢了。”
他回头看,正是着男装的冯清蓉。
“去了哪里,这时才回来?”他起身,走上前去。
她并未回答,只呵斥着丫头们:“都死到哪里去了,茶冷了都不知道换吗?”
楚天阔忙道:“是我不让她们伺候的,坐在花丛里,倒真是逍遥似神仙,竟忘了时辰了。”
此时,春兰已换了新茶来,夏荷又另外搬来一张椅子让冯清蓉坐下。
楚天阔想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道:“你这院子真是不错,坐了这半日,竟是没见蚊虫飞过。”
冯清蓉笑答:“那白色花的七里香,开黄花的是逐蝇梅,香气能驱虫。”
楚天阔也随着笑了笑,半晌又道:“蓉儿,昨日我——”
“楚大哥的心意,蓉儿明白,楚大哥是不想蓉儿在家里难做。而且,有楚大哥在,赵将军也不会对蓉儿过于苛责。”
楚天阔有些欣慰,她竟是了解他,“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应该先跟你说一声才是。”
冯清蓉笑道:“楚大哥若先说了,蓉儿定是不去的,反而辜负了楚大哥的心意。”
楚天阔心结既解,见天色已晚,不便多待,就势告辞了。冯清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却多了几许叹息。楚天阔对她也算好了,虽然诓她出门,可心里却是为了她好。只是,他毕竟是世家子弟,自幼锦衣玉食,与她决非同一类人。昨日她看得清楚,乞丐上楼时,楚天阔脸色大变,几次欲开口,都生生忍住了,最后还是仓皇离开。相较之下,赵霆却神色不变,依然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菜。这般气度,却比楚天阔又高出几分来。
想到赵霆,不免想起明日的约会来,冯清蓉忍不住笑了笑。
左思右想了一夜,赵霆还是按耐不住旺盛的好奇心到了琴香院。青楼妓院向来白天冷清晚上热闹,琴香院也不例外,赵霆到时,琴香院空无一人,连老鸨都不见踪影,倒是一个龟奴见到他上前施了个礼:“赵将军,这儿有一封信是给您的。我还以为您白天不到这里来,没想到还真被那姑娘说中了,你还真来了。”
“信呢?”莫弃打断了他的话。
看到赵霆冷峻的表情,龟奴吓得再也不敢费话,哆哆嗦嗦地将信从怀里掏了出来。
信上只有两个字:邸园。
赵霆快马加鞭飞速赶到邸园,桌上已是杯盘狼藉。一位身着冰蓝衣服的女子正俯在桌边干咳。
“你来了,我没银子呢。”冯清蓉娇笑着站起身来,没想到脚下却是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堂堂太傅千金当众喝得酩酊大醉,成何体统?”赵霆抓住她东倒西歪的身子,怒气一下子蹿了上来。
“我爱怎样就怎样,用你管?”冯清蓉挣脱他的手臂往外走,没想到拦腰被他抱住,三步两步来到马前,将她扔在了马背上。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冯清蓉拚命挣开环在腰际的大手,却差点摔了下去。
“不想死就老实点。”赵霆翻身一跃,坐在她身后。
冯清蓉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怀里。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不同于风逍遥的药香,不同于楚天阔的熏香,也不同于冯清远的脂粉香,而是一种干爽的青草味,一种朴实的落叶味。
若换作别人,这个怀抱实在温暖又安全,只可惜,它的主人名字叫赵霆。
黑马停在冯家角门处,赵霆翻身下马来欲扶冯清蓉时,发现她竟然睡着了。熟睡中的她不复平日的俏皮灵动,却多了些婴儿般的纯真可爱。她的脸白嫩细致,浓密的睫毛扇子般安伏着。
这样的她,教人怜惜。
那股久违了的柔情再一次自心头泛起,酸酸地带着些痛楚。
赵霆紧紧抱着她,她很轻,轻得好似没什么重量。
一步步走到听雨轩,刚进门口,赵霆松开手臂:“别装了,下来吧。”
促不及防地被扔在地上,冯清蓉浑身摔得酸痛,她揉揉方才因撑着地而吃痛的手臂:“你怎么知道我装睡?”
“你不但装睡,你还装醉。”赵霆俯视着她,神情冰冷。
“知道我装,你还抱我?”她仰视着他,眼里满是嘲弄。
“你不就希望这样吗?我只是遂了你的心愿而已。”赵霆低下身,抓紧她的胳膊:“你最好给我记住,我最恨被人算计。这是第二次了,不要再有第三次。”
“那也得你心甘情愿被我算计。”冯清蓉低头咬向抓紧她的大手,大手一松,她飞跑进了屋子。
他竟能看穿她,冯清蓉不由哀叹,原来她还是低估了他。好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一路会有不少人看到赵霆与她同乘一骑,冯清远无需担心他的前程,也不必再关着她了。至于她的名声,反正从来就没有好过,她也不愿多加考虑,只要先生了解她就好。
总之,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自由,能够出入冯府的自由。只有在外面,她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比如寻找一处适合暂住的民舍,比如雇用几个还算可靠的下人,比如策划离京的路线等等。
风逍遥让她等,等到及笄之日。可是,她不敢只是等。如果风逍遥不能来怎么办?如果冯家不答应他们的亲事怎么办?如果及笄之前,冯家要她出阁怎么办?官宦人家的子女,亲事不过是利益权衡下的产物,她不会幻想真情真爱。尤其选秀在即,冯家对她作何安排,她最清楚不过。
若是嫡女,冯家自然会替她选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若是庶女,除了进宫,就是嫁给一个门楣稍低的人家作正室,或者给朝廷权贵作二房。而她非嫡非庶,只是冯太傅飘零在外的私生女。她能有何期盼,最多也就是嫁给快要入土的半老头子作小妾了。
所以,冯清远明里暗里鼓励她与楚天阔等公子交往,一是为了他自身的利益,第二也是为了她考虑,能做年轻公子的二房,总胜过给年老体衰的老头作小妾。冯清远为她好,她明白,却并不感激。
所以,她不敢天真地寄希望于风逍遥,她要为自己的命运做打算。
果然,自赵霆送她回冯府以来,冯清远不再关着她不许出门了,反而暗示她多找借口接近赵霆。
这日,冯清蓉又去请示冯清远可否出门。冯清远看着她一身简单的装扮笑道:“也不知天阔怎么想的,那么多才艺双全的大家闺秀求着相见,他都不理,你整天不施脂粉,疯疯癫癫,倒还对你上心了。昨儿个,他还说,得空找你一起喝茶,你先在家等着,我差人问他一声。”
冯清蓉无奈,只得先回听雨轩。
不多时,长贵来请,说楚公子已经到了。冯清蓉暗道,三哥一边巴结楚天阔,一边又要她去讨好威武将军,也不知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楚天阔一身白衣站在柳树下,笑道:“今日可得劳烦你陪我了,可别嫌热才好。”
冯清蓉也堆了笑容出来:“热,我倒不怕。我怕冷。”
楚天阔抬头看了下天色:“今天倒还好些,不太晒。正好,你穿了男装,不然骑马不方便。”
角门处有小厮牵了马在等着,他的仍然是那匹高大健壮的白马,还格外带了一匹体型略小的红马给她。
“小心些,咱们可以慢点骑。”楚天阔细心地先将冯清蓉扶上马,然后跃上自己的白马。
两人慢慢朝城外驰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一片墓地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