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她是女人(1 / 1)
翌日,尚在睡梦里,冯清蓉就听到院子里有“叮当”的刀剑撞击声。心里一惊,急忙下床拉开了窗帘望外看去,原来是冯清远跟楚天阔正在切磋功夫。
冯清远用的是冰炎双刀,此刀有两把,一名赤炎,一名玄冰,是冯家祖辈传下来的。不过冯家向来尚文轻武,这刀也只是一代代传下来,无人使用。谁知,传到这代,冯清远却独独爱上了习武,便向太傅求了此刀,从此刀不离人,人不离刀。
楚天阔用得却是一柄长剑,冯清蓉虽不懂剑,但看那剑身青森,似有波光暗动,便知这定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剑。
两人刀来剑往,战成一团,短短时间已过了数十招,冯清蓉难得见到高手过招,正暗自叫好,忽见一人战团自跃出,灼灼的目光却朝她看过来。她凝神一看,那人唇角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微笑,不是楚天阔是哪个?
她蓦地想起来什么,连忙放下帘子,到镜前一看,虽然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仍是个小公子,这才放下心来。
穿戴整齐后,径自去了饭厅。
方用了一口小米粥,便听门口传来脚步声,冯清远道:“荣弟可起得晚了,若再不起,日头太毒恐晒伤了脸。”
难怪这米粥有些凉,许是做好有一阵子了。冯清蓉三口两口喝完粥,跟着三哥到了马厩。
马厩里有十余匹马,冯清远走到最里面的一匹枣红色马面前:“这匹马个头小,性子温顺,初学就骑它吧,日后,我再为你寻匹好马来。”
冯清蓉忙点头道:“谢谢三哥。”
当下,冯清远牵了马出来,细细地告诉她骑马的诀窍,然后让她上马试试。冯清蓉本就聪明,加上这马果然温顺,来回骑了两趟,基本掌握了动作要领。冯清远便留下她独自练习。
一人一马随意跑着,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河边开满了成片的野姜花,白得刺眼。冯清蓉索性下了马,躺在花丛里,看着蔚蓝的天空中变化无穷的白云,享受着悠闲的时光。
“你是女人。”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惬意。
无需抬头,她也知道来人必定是楚天阔。
这只讨厌的苍蝇。
心里暗骂了一句,并不理会他,只闭了眼睛装睡。却听到悉悉嗦嗦的脚步声走近了,停在她面前。
她忙睁开眼,正看到他的手擦过她的脸颊。
“你干什么?”她大惊。
“有个虫子。”他笑笑,将手指伸到她面前。
他的手,白皙,修长,可是并无虫子。
“飞了。”他又笑,脸上一丝尴尬的表情都没有。
她轻蔑地撇了下嘴,站起来,拂去袍子上的草。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脸上的药水需用药才能洗去,莫非他以为用手指就可抹去?
她再看他一眼,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见她目光过来,并不躲避,反而略带挑衅地回视她。
她转回过头,朝那无边无际的草原望去,星星点点的野花绽开在绿草中。枣红色的马儿正低头吃草。
好一副动人的图画,只可惜,身后跟了只大苍蝇。
“你是女人。”大苍蝇又嗡嗡叫道,很笃定的样子。
“胡说八道。”她回答。刚换成男装的时候,连三哥跟长贵都没认出她来,她还不信了,就凭这个刚认识的楚天阔会看出她的身份来。
“敢打赌吗?若你是男子,每次看到你,我给你磕头叫荣爷;若你是女子,那么你只需叫我楚大哥。怎么样?”
“我不喜欢别人向我磕头,怕折寿。”凭什么,他怎么就认定她是女子了?
“你不敢?”他再度挑衅。
“有何不敢?”算起来,赌注对她是有利的。而且,她不认为她会输。
“好!”楚天阔眼里发出狡计的光。
“怎么,你要验明正身?”她没有忽略他眼中的奸猾,手里悄悄扣住了两枚银针。
“哈哈”楚天阔一声朗笑,飞快地扯下了她左手的衣袖————
跟脸色一样微黑的手臂!只不过有些瘦小。
楚天阔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欲扯她另一边的袖子,却听有人喊到:“荣弟。”
是冯清远与史公子找来了。
“你们——”冯清远的脸上现出愠怒。
“三哥,你看小弟是否偏女相?楚公子认定我是个女子,方要验身呢。”冯清蓉将责任全推给楚天阔,本来也是他非要多事。
“荣公子眉目清秀,不过是身体弱了点,怎能说偏女相。”史公子看到冯清蓉一脸受伤的表情急忙安慰道。
东燕国虽不盛行男风,但自古男儿偏女相并非好事,史公子暗恼楚天阔不该乱讲话。
“荣弟自幼多病,姨祖母又只得他一个孙子,平日也不让出门不让习武,只在家里跟姐妹们玩,是以有些娇气。如今年纪渐长,家里便让他出来走动走动,也长些见识。”冯清远淡然解释,又对冯清蓉道:“荣弟且放心,此次多在京城待些日子,三哥教你几路拳脚功夫,身子也便壮起来了。”说完,狠狠地瞪了楚天阔一眼。
“那多谢三哥了。”冯清蓉暗笑,偷眼去看楚天阔,那人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用过午膳,冯清蓉美美地睡了个觉,等到太阳不那么毒了,才抹了把脸走出门来。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下人都没一个,也不知道那些公子哥们都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没人总比有人好,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人。
到了马厩,枣红色的马儿见到她,晃了晃头,似乎在打招呼。她顿时心情大好,牵着马儿走了出来。
甫出来,便看到院子门口的青石上坐着一个人。面如冠玉,眉似卧蚕,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挂在唇角。富贵人家的公子,相貌大抵不差,源于他们的娘多为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再加上品位上乘的衣着,想不招摇也难。就如眼前这位,昨天绯红的长袍,今日又换成了绛紫,每一件都是芷绮绣坊的精品,甚是夺目。
见冯清蓉出来,他的眼睛似乎一亮,方欲开口,见她早策马跑远了。他戏谑地一笑,朝马厩走去。
策马飞奔的感觉真是舒服,柔和的风从脸颊轻轻滑过,面前是一望无际深深浅浅的绿,冯清蓉真想伸展双臂体会一下飞翔的感觉。
这样想,也便这样做了。
只是没有料到,前面偏是一个长长的下坡。冯清蓉心里一惊,伸手欲抓那缰绳,马儿跑得兴起,怎肯受缰绳的牵绊,马首一仰,身体也随着一晃,她便被甩了出去。
冯清蓉暗叫不好,下意识地用肘护住头部,恰在此时,一道紫色身影飞来,抱住了她正要落地的身体,随即两人沿着山坡咕噜咕噜地一路滚了下去。
好容易停了下来,冯清蓉挣扎着站了起来。因被楚天阔护着,她并无大碍,只是浑身酸痛的厉害,手上臂上有些许划痕。相较之下,楚天阔则狼狈多了,衣衫破烂不堪,脸上手上一道道血丝,不晓得被什么植物划伤了。他束发的缎带也不知何时掉了,一头浓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倒是更添了几分风~流。
冯清蓉见楚天阔仍躺在地上,伸手去扶他。刚触到他的手,却被用力拉倒在他怀里。
“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女人。”楚天阔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你!”冯清蓉气极,挣脱他的怀抱。他怎么就是认定了她的女子身份?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女人?是还是不是?”他盯着她看。
“是还是不是?”他又问。
冯清蓉避开他的视线,转过头看身后的大山坡。
这山坡还真是长,杂草间长着丛生的荆棘之类的灌木,难怪他的身上全是伤痕。目光忽然触及一从绿蔓,碧绿的叶子间开着黄绿色的小花,还挂着可爱的角状果子。她迅速跑过去,摘了十几个果子双手捧着跑回楚天阔面前。
楚天阔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只将果皮尽数剥去,露出黑褐色的种子,种子头上长着白毛。那白毛很是神奇,只不过扯下来一点敷在伤口处,血很快就止住了。
处理完伤的最重的胳膊,冯清蓉将目光移向他的脸庞。好在脸上的伤不重,若是这张俊脸毁了容,不知要碎了上镐多少女子的心呢。这样想着,唇角不由一弯,却又看见了那双灿如晨星的眸子。
避开他的眼神,她试着移动他的脚,只见他的眉头不自主地皱了一下,想来极痛。
似是伤着脚骨了。冯清蓉除去他的靴子,隔着布袜轻轻揉捏脚踝,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不由得开怀一笑。
乍见她嫣然的笑容,楚天阔只觉得眼前一亮,却从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原来她借机正了他的脚骨。
“好了,试试能站起来吗?”她伸手扶他的手臂。
“妖女!”他推开她,撑着地,使力站了起来,果然脚不如方才那样痛了。他瞪了她一眼,看见她关切的眼眸,心里一暖,却又小声道:“正骨就正骨,使什么美人计。”
不过是怕你痛,分散注意力而已,什么美人计,说这么难听!
冯清蓉心里嘀咕着,又说道:“你先等会,我把马找回来。”说完,拔足便跑,却被身边之人拉住了。
“蠢!”他狠狠地挤出一个字。接着把手指放入口里,吹出一声嘹亮的口哨。
不多时,山坡上跑下来一匹白马,正是他骑的那匹。
“它肯听你的话?”
“我养的畜生,自然听我的话。”
她自然听出他说“畜生”时突然加重的语气,只是不晓得这人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原本她以为这些人骑的是别院的马,却没想到他们本就是骑马来的,自然是自己的马了。难怪刚才他说她“蠢”。
及至马走近,他纵身一跃上了马,由于用力太重,牵扯了伤口,他又皱起眉头,低低骂了一声。
看他上了马,她冲他挥挥手,转身复向山坡走去。
“回来!你干什么?”马上的人喊道。这个蠢女人该不是想走回去吧?凭她,只怕天未黑就迷路了。
“我找我的马。”她喊道。
“又蠢又笨,又呆又傻。”那人又骂了一句。
“你——”冯清蓉未及开口,那白马已到跟前,一双大手将她拎到马上。
“放我下来,我的马怎么办?”
他不言语,只用力将她围在怀前,马鞭一挥,白马便飞驰起来。
没想到白马跑这么快,冯清蓉花容失色,伸手抓紧了他的衣襟,却依稀听到他喉间低沉的笑声。
幸灾乐祸!她心里恼怒,手下用力,狠狠掐了他的手臂一下,恰是他方才受伤的地方。
他臂上吃痛,发出“咝”的一声,接着双腿夹紧了马腹。马通人性,跑得更快了,只吓得冯清蓉紧闭了双眼,手愈发紧抓着他的衣服,引得他大笑起来,似乎极愉快。
一路上两人不再说话,只有呼呼的风声跟朗朗的笑声四处飘荡。
不过半个时辰,已到了别院门口,楚天阔先下了马,才将冯清蓉抱下来,伸手触到她的小手,柔柔的,凉凉的。他心里一荡,紧紧握住了,在她耳边嘱道:“回去先换衣服。”
冯清蓉挣脱他的手,跑进院子,似乎又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第二日,一大早,冯清蓉便跑到马厩里,枣红马正埋头吃草。她走过去,拂拂马背,嗔道:“坏东西,害我担心一晚上,你却自己跑回来了。”马儿将头凑过来,喷了她一脸热气。
推开马头,看到马厩墙上挂着的刷子,遂取过来,替它刷毛。一面刷,一面絮絮地说:“昨儿个你虽然摔了我,可我知道那并非你的错,所以我也不怪你,不过,今天你可得好好听话哦。”马儿似乎听得懂她的话,极温顺地将头贴紧她的手心。
忽然心念一动,她四下一瞧,却不见楚天阔的白马。想来他的伤已无碍了,这么早就出去了。
轻轻牵了马出来,甫出院门,就见一位身着烟水蓝袍子的少年公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匹白马正安静地守在他的身边。
真是一副绝美的图画,绿草、红花、白马、蓝衫,不谛于人间仙境。只可惜,她不是那个欣赏风景的人。
“楚公子早。”冯清蓉笑着打了个招呼,从他身侧走过。
“蓉儿早。”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冯清蓉大惊,四下看去,并无别人,遂放下心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丝微笑自他的唇边绽放开来,他伸手夺去她手里的缰绳。
“你干什么?”她怒道。
“以后不许独自骑马。”他俯身检查了下马蹬,又察看了马鞍,辔头,才把缰绳递给她道:“骑马前,这些都检查一遍。”
说完,他轻快地翻身上马,回头说了一句:“跟上”,便策马奔去。
冯清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叹了口气,只牵了马,慢慢走着。却见前面的人已然停下,回身不解地看着她。
“罢罢罢,且过了这一日,以后怕也不得相见了。”冯清蓉心一横,便上了马,朝他奔去。见她追来,他展眉一笑,整个脸庞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真是个祸害。”她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他凑过来,耳边露出蓝色的缎带。她这才注意,原来他束发的带子跟衣服是配套的,还真臭美!
“你这次来带了几件衣服?”她笑着问。
“好看吗?你若喜欢,我送你几件。”
“太贵了。”她拒绝,芷绮绣坊的衣服,一件可供平常人家花费两年,她可消受不起,也不想那么招摇。
“又不要你的银子,怕什么?”他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