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玉石莲鲤(1 / 1)
小俏儿拎着细耙站在树下,好奇极了:“京城?公子你还认得京城的大官呢!”
许明漻从庆余手里接过帖子,打开来扫一眼便丢在桌上。
小俏儿却不识相,跑过来追问道:“公子公子,你去过京城么?京城里是不是比瑞兴还热闹呢?”
“……不热闹。”许明漻沉默片刻,抬头望了望小俏儿,而后加重了语气,“一点也不热闹。”
“公子……”小俏儿终于发觉公子的不快。
许明漻没作声,起身回房去了。
庆余在后边敲了小俏儿一记,压低声音埋怨她:“你这个二愣子!你还真是敢惹公子,我刚才站他身边,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还偏偏去问他京城的事儿!”
“京城……京城怎么了?”
“咱们公子啊,就是从京城来瑞兴的。”
“公子是京城来的?”头一回听人说起公子的过往,小俏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又好奇又期盼似的。
庆余无事,也就坐在廊下的石阶上跟小俏儿闲话起来:“我与华余是公子在来瑞兴的路上买来的,到如今虽已经跟了公子三年,却还是摸不透公子的想法。公子家好像也是官家,但是不晓得为何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到这瑞兴城来做商贾。每每一听见京城俩字儿就黑脸,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哪儿还敢问。这三年来,公子总是孤单单一人,除了一些个达官贵人们来赏鱼,便再没了交往。要我说,公子就是个怪人。”
小俏儿没接话。
庆余又拿起来公子丢在桌上的那封帖子看了看,喃喃道:“尚书府……啧啧,大官呢……”
小俏儿盯着那烫金的帖子,忽然觉得公子离自己有点远。
京城,尚书府,怪人。
算了算了,自己就是个下人,乱想什么呢。
平平静静地过了几日。几场阴雨过后,便真正入秋了。入秋了的天一直是晴朗的,可今日却不知为何阴霾遍布。
小俏儿正在打扫店铺,忽然听到门外有马蹄声车辙响,于是忙丢了抹布,出门去看。
门外停着一驾马车,暗色锦纹帷幔,车辕光滑,车轮上都是鹅蛋大的铜钉儿,车前的良马身上配着大红的缨络,上好的皮子辔头。
这马车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派头,而马车两侧的四个兵身穿的军衣又不像是一般官家的人。正当小俏儿纳闷的时候,车上帷幔一晃,由车内下来一人来。
来人一袭华丽的墨绿色锦袍,看年纪大概三十出头,面皮白净,没有须髯。举手投足间,怎么瞧都觉得好似女子般扭捏。
“小丫头,你是这家的丫鬟么?”那人一开口,声音尖细,竟是个娘娘腔。
莫非是位公公?
小俏儿顿时眼睛一亮——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太监长什么样儿呢。
“大胆!黄公公问你话呢,还不快快回话来!”那太监身旁的一个兵士见小俏儿愣神,大声呵斥道。
小俏儿被这凶神恶煞的人吓了一跳,忙结结巴巴地回道:“是,是……”
只听那黄公公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皮相生得倒还不错,却居然这般愚笨。去,叫你家公子出来接驾。”
小俏儿不敢怠慢,低着头就往店里跑,可巧撞上公子,便指指门外,不愿再出去见那阴阳怪气的人。
公子在外与那黄公公行过礼数之后,便将他迎进店内后堂,二人坐定,公子又叫来小俏儿奉茶。
那黄公公的白脸上神色傲慢,上下打量小俏儿一番,没言语。
许明漻忙道:“黄公公,方才我这丫鬟不懂事,怠慢了您,还望公公您海涵。”
黄公公这才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端起茶来:“无妨。”
许明漻冲小俏儿使了个眼色,叫她乖乖站在自己身后,而后对黄公公道:“黄公公,上次那几尾玉印头,太后她老人家看着还欢喜么?”
黄公公点点头:“杂家此次前来,正是为太后赏赐来的。那些鱼儿倒是娇憨欢腾,太后她老人家很中意,说许公子技艺了得,居然能培育出这样好的鱼,重重有赏呢。”
说罢,手一挥,门外的兵士们便从车上抬下来一大一小两个红漆木箱。
“多谢太后恩宠。”许明漻起身拜谢。
黄公公又道:“太后她老人家说了,以后若是还有好的鱼种,还要烦劳许公子的。”
“那是自然。不如黄公公随我来店里观赏一番,再替太后选几尾?”
“这自然好。”
两人在店中赏鱼,小俏儿便端着鱼盆在后边跟着,听公子跟黄公公大讲各类金鱼,十分困顿。
突然,那黄公公说道:“其实杂家今日来此,还有一事。”
“公公但说无妨。”
“前几日梅妃娘娘去太后处请安,瞧见了公子上次送的那几尾玉印头,甚是欢喜,可巧皇上正为梅妃娘娘建造别院,别院中的水榭正缺活物,不如许公子替杂家选上几尾?”
“若是在水榭饲养,金鱼倒不如锦鲤了。公公随我来,”许明漻将黄公公带至门后的锦鲤缸前,“这边的红白与黄金鲤质量与花色均为上乘,公公可替梅妃娘娘选上几尾。”
“唔,梅妃娘娘也是这般说的,大池子里还是养锦鲤更好些。只是娘娘素来眼高于顶,一般的花色可是入不了眼的。不知公子这儿是否还有其他品种?”
许明漻便引他到另一口锦鲤缸前看三色鲤。
但黄公公默不作声,显然是不满意。
许明漻便道:“公公想要什么样的,不妨直说。”
“杂家也只是替梅妃娘娘带话儿,娘娘说,有一种浅黄锦鲤,叫做绀青的,身上鳞片若深青若水墨,出尘脱俗,如若仙物。不知公子这儿可有这种?”
许明漻怔了怔,沉声问道:“敢问公公,梅妃娘娘是从何处得知此绀青浅黄?”
黄公公指指自己的头,笑道:“说是某一日的梦里梦见的。也不知是真假。唉,娘娘的心思,谁晓得。不过许公子,这鱼是确有其物,还是只是娘娘臆想?”
“这锦鲤倒是有的,只是稀少,不可轻易的手,可能要叫娘娘失望了。此种锦鲤,小店并无。”
黄公公拱手道:“既如此,那杂家也不难为许公子了,这几尾红顶玉姬杂家就先呈给太后,梅妃娘娘那边,之后可能还要烦劳公子。”
“公公客气了。许某能帮得上忙的,自当尽力。”
黄公公未多停留,与许明漻又客套了几句便离去了。
小俏儿缩在门后,目送黄公公那驾华贵的马车消失在街角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两口红漆木箱还摆在店里,她摆弄了两下那木箱上的锁扣,好奇得紧,遂央求公子:“公子,我能打开瞧瞧么?就一眼也行。”
许明漻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小俏儿立刻欢天喜地地打开了那个大木箱,里面居然是一箱亮闪闪的银锭子!
她急忙又打开小箱子,里面放着两匹上等绸缎,还有一些金质玉质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过了好久,她恋恋不舍地把大箱子合上,对公子说道:“公子公子,咱们后宅里不是有绀青么?为何你不说?你瞧太后赏你的这些东西,要是梅妃娘娘中意了,说不定还会赏你好多东西呢。”
许明漻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蹩着眉,喃喃自语道“……绀青……为何她知道绀青……”
小俏儿摇摇头,叹一口气。
果然,公子是个怪人,到手的生意都不要。
她拽了拽那大箱子,箱子很沉,纹丝不动。她便抱了那小箱子,起身准备去叫华余来帮忙抬大木箱。
“小俏儿。”许明漻突然出声叫住她。
“嗯?”
他起身走过来,将小俏儿手里的小木箱打开。
小俏儿离公子很近,近得能闻得到他身上的茶香。
许明漻在小箱子里面拨拉几下,拎出一样不过铜钱大小的小巧玉器,又叫小俏儿将小木箱放下,而后将那玉器轻轻按在她掌心之上。
她仔细端详,那玉器竟是尾小小鲤鱼,口含一朵千重莲花,鱼儿身上深深浅浅的玉纹恰到好处,如同绀青浅黄一般。
这样精巧的器物,难不成是要给她的?
小俏儿赶紧抬头盯着公子。
许明漻笑道:“做什么那么紧张?就是给你的,好生收着。”
小俏儿开心极了,握紧那玉器,冲公子咧着嘴笑。
许明漻却忽然敛了笑,面上现出从未有过的认真:“你记得,一定好好收着。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许离身。”
夜里,小俏儿翻来覆去不能成眠。
她顺着线将那玉石从衣服里拉出来,对着皎洁的月光照了照,那口含莲花的小锦鲤栩栩如生,莲花好似有千重花瓣,实在是一样不可多得的好物。
想起公子的话,小俏儿生怕弄坏了那玉石似的,将它重新放回衣服领子里。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那玉石就变得凉凉的了。
贴着她胸口,一如那日公子捉住她腕子时微凉的指尖。
“莲鲤,连理。”
小俏儿偷偷地,又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