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我微微一笑,“別這麼緊張,不會有事的。您和盧縣令的盛情,我心領了。這事兒等我稟明夫君,再做商議如何?畢竟四兒已經出嫁,當從夫君。”
他勸了一會兒,我就是委婉的拒絕。最後他沒辦法,只能連連嘆氣的走了。
回房重新睡下,卻沒辦法闔眼。又是感激溫暖,又是發愁難過。我只希望皇帝不要那麼小氣,遷怒到關心我的人。
想想我這兩世,都算值得了。我這樣脾氣怪誕、放浪形骸,完全不會做人的人,家庭支離破碎,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人際關係卻一直都很不錯。
總有一群人喜歡圍著我轉,阿鴻老愛笑我是黑聖母。我想是二十一世紀啥都不缺,卻缺個性。在一群個性模糊溫馴的同儕中,我那時而懶洋洋,時而暴怒好義的個性太衝突又太鮮明,即使最後消沈到遠離人群當宅女,還是有許多人與我為友,與我解憂。
來到這時代,除了周顧不離不棄,還有奶娘、曹管家,甚至還有盧縣令和黃尚書。
人能當到這個份上,可說是兩世皆不枉了。
就因為這樣,所以我更擔憂替人招災。
想了許久,我才朦朧睡去。睡夢中還不斷祈禱,希望關心我的人都能平安。
24
次日一大早,我們就進京了。宣旨太監把我安置在緊臨皇宮的一個小院裡,就回宮覆旨。
而急著把我召進京裡的皇帝,卻像是突然發了失憶症,就把我晾在那兒,一切供應俱全,還有兩個宮女伺候,我要求的東西很少有駁回的…除了剪刀之類的利器。天知道我只是想趁機惡補一下女紅,但她們不給,我馬上見風轉舵,改要求書籍筆墨,這倒是辦得很快。
我耐心等下去,越等卻越疑惑。我被晾了十天,隱隱覺得不對,但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直到十天後的滿月盈窗,我出了房門,在院子裡走走散悶。
宣旨太監離別時很抱歉,說這院子太小,請我擔待。我真不知道這些官人的眼光是怎麼長的…比板橋林家花園大一倍有餘,走得腿酸,還說是“小院子”。
再大點,我就得買條驢代步了。
正愴然對月,低頭一看,簷角站著條人影,和樹影交錯在一起。若不是晚風浮動,樹影跟著飄搖,我還看不出來那條不動的是人影。
裝著抬頭仰望星空,我猜是角度的關係,屋頂的人藏得極好。但總能看出一點不自然的地方,何況月色如此明亮。
人數很不少。我的心整個沈了下去。我終於明白,皇帝為什麼晾著我了。
我成了一個餌,誘使周顧自投羅網的餌。召我進京,本來就是個藉口。皇帝在賭,賭周顧會尋來。
我漫步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神情平靜下來,才慢慢的走回房間。我身後的宮女,走路輕盈,直似無聲。我猜她們也不是普通宮女。
皇帝,很了解周顧啊。
但我雖然不了解皇帝,不過,我跟一個皇帝似的人當父女過。我說過,我就是不會做人…或許不是不會,是不屑。我若把做人當成做事,也同樣可以做得很好。
我知道怎樣父親會喜歡,我相信皇帝也會喜歡。因為他們都是有強大權勢欲、好大喜功的人物。
我讓宮女多燒了三根蠟燭,抽出紙來,折出等寬的摺子,剛好容一行字。這年代是沒有格子紙的,只能克難了。沒這些暗摺,我就能把整行寫成四十五度。
一面磨墨一面尋思,我用大白話開始寫奏摺。
我的字實在上不了檯面,但周顧說,字不好看沒關係,但一筆一劃要寫得清清楚楚,讓人一看就懂就行了。雖然他看我的字都會發笑,說行軍也沒那麼整齊。我的字很呆板方正,每個字都跟前一行的字對齊,畢竟我看了一輩子的印刷字。
我就這樣辛苦的慢慢刻字,完全不會之乎者也,徹底的白話文。這是我第一份奏摺──論粗糧之利、細糧之弊。甚至我還附了一份標點符號表,說明我每個標點的意義和作用。
9這是在企劃部落下的惡習。我很剛愎的認為,標點符號乃是文章的聲音表情,不但要正確使用,還要學會破格使用。我不是科班出身,我只注重結果。
我這樣要求以後,企劃部的案子被客戶打回票變少了,文案也更清楚明白、簡潔有力。
不管是哪一種韻文,我通通不會。我能打動人的,唯有我之前在企業裡漂泊時累積下來的經驗。
國家,也是個龐大的企業體。企業頂端的總裁,和封建社會的皇帝,實在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份奏摺送出去後石沈大海,但宣旨太監親自前來,恭敬的要我喊他王公公就好。我到現在才讓他正眼看待。
這個反應已經很不錯了。我再接再厲,繼續寫奏摺。寫到第四份,王公公帶了一份謄抄過的奏摺回來,又收去了第五份。
我將那個謄抄過的奏摺打開,那是我寫過的奏摺總集合。不知道出自哪個大學士之手,字漂亮得應該裱起來才對。只是標點符號仿得彆扭。
皇帝批註的硃砂,密密麻麻,成了這個完美字帖最大的污點。
我鬆了一口氣。全神貫注的看了三遍,在皇帝的批註中標上數字,另外找紙寫了我的答辯。即使他罵我“離經叛道”、“一派胡言”,指責我“婦人妄談國事,其心可誅”,我也耐著性子一條條的回了。
我不要當餌,這就是我的反抗。
皇帝一定要見我,見完了得放我走。沒有人當*****還想立貞節牌坊的,皇帝也不行。
我絕對要在周顧忍受不了之前趕緊打破這個僵局,不要成為皇帝的那把刀。
就在我把右手寫到發腫,懷疑患了腕道炎…已經堂堂正正邁入我開始寫奏摺的十二天。
那天午後,皇帝召見了我。
25
我沒有想像中的緊張,反而有些興奮和放鬆。或許將近一個月提著心,終於可以一翻兩瞪眼,是死是活,有個塵埃落定了。
所以跪在皇帝面前時,我只覺得腿很酸、膝蓋很痛,皇帝的衣擺是黃色的…其他還真沒去想。
畢竟靈魂裡,我是個二十一世紀的人。讓我見總統我大概只會說一聲“哦”,不會有多少感覺,比不上見到基諾李維那樣欣喜激動。
皇帝又不是基諾李維。等他長得有那麼好,我再尖叫發抖一下好了…前提是,先拍幾部好看又帥氣的電影。
他沒講話,沈默良久。雖然沒有抬頭,我也知道他在看我。只是我不知道他對我的頭頂這麼有興趣…我已經跪麻了腿。
“曹氏,”他冷冷的說,“起來回話。”
“謝皇上。”我掙扎著想站起來,才剛站直,就腿軟的仰天摔了一跤。
“大膽!”他身邊的太監喝道,“君前失儀,該當何罪!?”
其實我該說什麼“民婦罪該萬死”之類的。但我這麼大的人,猛摔這一跤已經感到羞愧難當,又被人罵,一時口快,我抬頭瞪那個太監,“跪麻了腿,又不是我願意的,你就沒有腿麻的時候?!”
“算了。”皇帝開了金口,“村野鄉婦,不悉禮儀也罷了。來人,”他淡淡的吩咐,“賜座。”
…這合規定嗎?我納悶極了,想想還是繼續扮演我的“村野鄉婦”,老實不客氣的謝了聲就坐在凳子上,只是依舊低著頭。
“看妳的奏摺,膽子很大啊…連朕的話都敢駁。”皇帝冷笑兩聲,“怎麼現在連頭都不敢抬了?”
“…皇上沒有允許,民婦不敢冒犯龍顏。”我小心翼翼的回。這是王公公教的,應該沒有問題吧?
他的眼神像是利刃似的射過來,我依舊低著頭,反正看不到,只好讓他著著落空。
“曹氏,朕許妳抬頭。”
當我很想看你?我在心底腹誹不已,慢吞吞的抬起頭。
那張臉孔,倒是意外的年輕。
我聽說他登基已經三十年,還以為年紀很老了。那把鬍子讓他加了不少歲數,仔細看就發現他面無細紋,肌膚光滑,雙目溫文中帶著凌厲。可說是這時代的美男子,放到二十一世紀也能充個文藝青年,演個人間四月天什麼的。
當然前提得先刮鬍子才行。
算到頂,他頂多才三十多歲。我才想起太后威儀無匹,曾經垂簾聽政。想來是幼君登位了…
他和周顧倒是差不多大。
皇帝的表情很失望,又充滿疑惑。那當然,我又不是什麼天仙美女,僅僅算是官端正,沒什麼地方長歪了。一副愛睏樣,常常被誤解成和藹可親。
“那周…顧,”皇帝生硬的說,“何以抗旨不聽宣?”
“…民婦夫君未曾抗旨。”我仔細注意皇帝的神情,“他帶著村勇去安樂縣協助守城,受了二十幾處刀箭傷。一處最重,傷了肺腑,幾至垂危。將養了半年多,一直不見大好,這才出門訪醫,錯過了聖旨…”
“是嗎?”皇帝冷笑,“那麼巧?妳到縣城聽宣,他就同日離家訪醫?”
什麼是破罐子破摔的時候,現在就是了。
“皇上果然英明,連這個都知道。”我不無諷刺的說,“那應該也知道民婦夫君曾遭歹人擄去,拒不從賊,大小酷刑加身,連臉都燒壞了半邊,早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