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避难的那位来了(1 / 1)
街上一下子乱了起来,恐慌以王宫为中心,向四周迅速辐射,如同原子弹爆炸后腾开的蘑菇云。我也不能再等暮渊,因为他此时一定是要以保护轾辕为先的,我如果不能照顾自己,便只会让他分心。
我脱下厚底鞋拿在手里,光脚穿着袜子混在奔逃的人群中往家的方向跑,听见从后面赶上来的人乱纷纷地议论着——
“不得了啊,大王爷反了,不知道大王是不是被刺死了!”
“宫里的神侍们没这么说,大概是没有吧?”
“那可不一定,他们此时怕是要封锁消息哩!”
“大王爷手下有多少人马?能打得过大王的亲兵么?”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方才就在城楼下,看得是真真切切,大王爷带的……那、那可是鬼兵!”
“哎呦!大王爷这倒是为了什么呀?他们都是天神,这人君之位有什么好抢的?还是自家亲兄弟……”
我越听越心惊:没错,落屺曾在冥界任职,怕是早已与恶灵勾搭,养下了一批心腹,他以天神之力加上鬼灵相助,更兼以突起发难攻其不备,定能很快占取上风,这次行刺怕是真成了。
可是,不太对啊!我记得我在《情咒》里面的说法是:天庭有变,大王为了处理一应杂事而提早仙去,才给了落屺可乘之机的……
唉唉,看来史书的记载不可全信这一点在哪儿都成立啊!这兄弟俩为了抢一个女人撕破脸,大概天庭觉得很丢人,所以才故意歪曲一下事实吧。
其实落屺如果已经把大王杀死,应该就已经抢回孟嬗了吧?他甚至都根本不用杀死大王,只要以兵变相胁,迫他将孟嬗还给自己也就是了,何必要闹这么大的动静,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定要把轾辕也置于死地?
不过我这些想法都是理性人的思维,落屺显然不能算在理性人的范围之内,光是恨大王玷污了他的女人这一点就够得他痛下杀手的了,对轾辕斩草除根也在这个逻辑之内。
然而此时情况紧急,我想这些有的没的也于事无补,赶紧回到府里关上门安排一家子要紧。
我回到家刚把下人们都召集起来约略说了朝中生变的情形,暮渊就回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一袭黑色大氅将自己包裹得不辨面目的人。
我心里一抖:不辨面目我也知道他是谁!
唉,事起突然,我根本就来不及跟暮渊说,让他千万别把轾辕带回我们家来躲藏。
可问题是,就算来得及,我又能怎么向暮渊解释这一劝诫呢?
我顶多能跟他说是不想给家里惹祸,这一条并不太具有说服力,而且暮渊身负拼尽全力护卫轾辕周全的重誓,他若失职,还是会给一家惹祸。
其实,事到如今,轾辕在不在我们家避难,区别大概都不大了吧?我原来想着要尽力阻止他来避难,只是为了不让他见到我;可现在的情形是,他一直都认识我,所以就算这次不来,也许也顶多只能把他强令我改嫁的时间往后推一推而已。
我一看见他们俩,同暮渊迅速交换了个眼色,让他知道我已明白。
我回头往子冉望去,她抬眼看我,脸上的神情似懂非懂,却别有一股无论如何都谨遵主命的决绝。
我深吸一口气,对轾辕欠了欠身:“公子请随我来。”
我迅速将他带到地窖里,吩咐下人们齐心协力,尽快整理出卧榻来供他休憩,条件要尽可能舒适,却又不能太繁杂,万一有人突然闯入,必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切恢复原状,不令人看出曾有人在这里避居。
我分派得七七八八之后,暮渊将我拉到一旁,低声叮嘱道:“殿下就交给你了,我必须马上出去,爹爹和那些部下们未必支撑得了太久,去搬请的天兵也要过一阵才能来到。”
我抓紧他的手:“夫君,你一切小心!”
暮渊点点头,反握住我的手:“宝贝儿,别害怕,我会在府外下一道结界,寻常小鬼便都进不来了。”
我连忙摇头制止:“不要!你现在须得将全部神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能活了!”
暮渊目光炯炯地又看了我一瞬,什么都没再说,只将我的手又用力握了握,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其实这一次是不用担心暮渊的安危的,我知道他不会有事。
真正应该操心的问题,倒是在我们家里。
我转身将子冉召到身边,领着她走到轾辕跟前,屈膝一拜:“公子,这是我家二夫人,名唤子冉,公子有何吩咐,但请传她伺候。”
轾辕“嗯”了一声。我方才一直是低着头说话,也不知道他听见“子冉”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何反应,等我说完抬头,便见他看着我,面色有些冷硬,也不知是不是突遭巨变,尚未缓和过来。
我对子冉点点头,示意她留在地窖里尽心服侍轾辕,便返身回到上面,把地窖门重新关紧。
这一夜,外面一直有隐隐的喊打喊杀的声音,夹杂着鬼哭神嚎,叫人肝胆欲裂。虽然知道暮渊定能平安返来,我也不可能做到完完全全不担心,就算没有性命之虞,他伤一伤、哪怕只是痛一痛,都让我于心难忍。
另一方面,我还在操心着此时地窖里那两个人。轾辕到底有没有看上子冉?我先前的暗示再清楚不过,他若喜欢,是可以召她侍寝的。子冉以花月之容,完璧之身,又乖觉善解,温柔如水,但凡轾辕一试,我的问题应该就解决得差不多了吧。
心事太多又太重,我衣不解带地靠在床头,一会儿觉得该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一会儿又想着得保持警觉以免突生变故。我从来不是能熬通宵的人,只得半清不醒地迷糊着,到了后来,脑子也不再转得动,什么都没法去想,只机械地继续接收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断断续续时强时弱的各种声音。
天快亮的时候,我确定我是真的睡着了一会儿,因为我做了梦,没有什么情节,甚至没有人物,但也是梦。
整个梦境在一座不知名的悲情城市里不动声色地飘荡,大街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却幽幽暗暗缥缥缈缈,鲜有走路的行人,让人打心眼里打上几个寒战,没来由地就联想到,如果往那些来来往往的车子里看进去,会不会发现其实根本就是空无一人?
街道两旁的一幢幢大楼,你能够清晰地看出轮廓与残留,甚至能够生动地想象到它们曾是怎样傲然的不可一世,现在却只剩下了空架子,破败,却还有什么东西在倔强地支撑着它们,大敞着空洞而荒茫的眼和嘴,死去了却又永不消散。那种支撑着它们的东西,你能想得到的,只能是鬼魂。
然后,天渐渐黑了下来,一扇扇残缺不全的窗户在入夜的寒风中“吱呀吱呀”凄厉地呻吟;斑驳剥落的油漆,砖皮残凌的墙壁,黯然颜改的走廊,每一座楼都仿佛一座城堡,在时光里摇摇欲坠地等待被湮灭的命运。
我害怕起来,越来越害怕。好在我忽然就有了一辆汽车,我开着它飞快地逃命,想要赶紧离开这座恐怖的城。我把油门踩到死,速度盘上指针顶到头,被边缘磕得簌簌发抖。我知道很危险,却也顾不得,仍是没命地把车开到两边倒退的景物都变成一列笔直的平行线。
然后,哐的一声巨响,我连人带车撞在了一面墙上。
——我猛然惊醒过来!
心突突地跳,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而我全身冷汗涔涔。刚从床上下来,就看见门房大叔竟顾不得男仆不入内室的规矩,直闯了进来,声音都打着战:“夫、夫人,不、不不不不好了!有一伙人吵吵嚷嚷地在外面撞门呢,怕是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我心里一凉,立即叮嘱他道:“你记住,让他们所有人都记住,昨天晚上老爷根本就没有回来,更没有外人进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我以性命担保,他们什么都不会找得到,咱们清清白白,不怕他们伤我们性命!”
门房大叔连连点头,不停地答应着“嗳”,就转身出去了。
我快步冲下地窖,正看见轾辕站在那里,身上仍是昨晚的装束,不知是不是也一夜未睡。
子冉候在一旁,有些战战兢兢。我暗自摇了摇头,对她说:“子冉,你把这里马上收拾干净,然后立即上去,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听见了吗?”
子冉无声无息地点点头,对我们行了个礼,马上手脚麻利地去把一应铺盖什物都收起掩好,然后迅速上去了。
我真的没办法了,现在必须要把轾辕藏到一个最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我和暮渊知道,绝不能再让别人看见,否则就真不好说了。
我对轾辕说:“殿下,请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