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下的日子（中）（1 / 1）
沈婕现在的心情不错：由于漂亮的完成了前一段工作任务、并且在BOSS的关照下即将出发镀金，她欢喜之余，日行一善，顺手救了个年轻人。
那时她刚签了去新加坡的培训服务协议，把手头工作跟同事交代完毕，暂时没什么事，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单位里兜个圈子，原本是有点儿告别的意思，察觉到同事们复杂的目光，陡然觉得自己像是拿摩温搞临别视察，自嘲的挑挑嘴角，要转身回办公室，却看到前台那儿沮丧的站着个小伙子。
他很年青，大概跟谢青桑差不多大，气质也挺像谢青桑的，一头短发说不出来算什么发型、黑倒是乌黑，牛仔裤、夹克衫，都半旧了、而且挺脏的，但穿在身上，仍然活力潇洒。
沈婕不觉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前台的丫头赶紧报告：今天人力资源部想招几个“见习人员”，而这位仁兄刚刚迟到了，照规定不能参加面试。
那年青人摊开手：“真对不起，我在路上见到一位老伯伯骑着自行车，车子的链条忽然坏了，他差点摔倒。我上去替他修车了。”那双手上果然满是黑油污，“结果我迟到了，真对不起，下次绝不会了！”看看沈婕的眼色，耸耸肩，“也没下次了，迟到者是不应该进面试的，这是规则，规则应该遵守。”
“你叫什么名字？”沈婕抽出餐巾纸。
“何圣。”他挤挤眼睛，“何方来的齐天大圣，你不能怪我经常碰到些怪事。”
沈婕忍不住笑了，把餐巾纸递给他：“擦擦。”
“嗯……”他犹豫一下，耸耸肩，“算了，不浪费公司财物了。”
“你不把手擦干净，怎么把简历拿给我？”沈婕忍着笑。
“啊？”他有点意外。
“我试试看说一声。”沈婕翻看他简历，笑笑，“好，洗手间在那边，把手彻底洗干净后，回来等消息吧，何圣。”
公司所谓的招“见习人员”，沈婕知道，也就是招一批廉价劳动力，到最后留下来的没有几个，面试时却还要装得人模狗样的，一道道程序像真的一样走。何必把迟到一小会儿的应聘者堵在外面呢？他看起来又真的不错——也许比在职的某些市场部家伙干得都会好些，至少他能在短短时间内给沈婕留下深刻印象。
沈婕去说了情，让何圣进入面试，之后也没有等他的结果，就飘然离开，去赴谢青桑的约会。
让他面试，举手之劳，而且没有很破坏公司规矩，但如果要关心到他的最终结果，那性质又两样，沈婕对这个界限把握得很清。她也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以后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见到谢青桑，沈婕亲热的把她短发揉乱：“哎，你心情不好？”
谢青桑双手抱着水杯，低头，叹了口气。
“哎哎，小阿桑都叹气了。”沈婕奇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我，看我帮你揍回他个狗娘养的，他才知道姑奶奶几斤重呢！”
谢青桑嘴角拉了拉，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们报社报道刑事案件不当，被追究了。”
“你说过。”沈婕莫名其妙道，“那不是追究不到你身上吗？又不是你写的稿子——喂，真是你写的？！”很受惊吓。
谢青桑连连摇头。沈婕松口气：“不是你，你哭什么？”
“老猫可能要被作为替罪羊，牺牲掉。他想主动辞职，到外面去另创个事业，邀请我一起去……”
“你觉得为难是吧？”沈婕仍然不解，“那也用不着哭呀？”
“我进这个单位……总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虽然有时候闹点脾气吧，还是一家人……没想到出了这种事……”谢青桑抽噎，“老猫一直特照顾我。他带了几个人走，也叫我走，可我老下不了决心跟他。我真没义气……”
沈婕又好气又好笑，看她哭了一会儿，伸巴掌在她脑壳上扇了一记：“你给我醒醒！”
“啊？”
“什么一家人。你是出来过家家的么？找生活！懂不懂？老板出钱，你卖命卖笑卖力气；老板要不出钱，你给他打个屁工？一窝子都是找生活的，有利益就做，没利益就散。泪糊嗒拉的哭个屁啊？趁早给我收起来！”
“啊……”谢青桑一时给骂呆了。
沈婕啜了口番石榴汁，想了想：“这事吧，说麻烦也麻烦，说好办也好办。你在这单位做了也有几年了，前途怎么样，心里也有数。你那个菲姐是专能给你找麻烦的，你自己也说过，老猫罩着你，他一走，你肯定要吃点苦头。但好处是老单位做熟了，工作顺手，又是大单位，怎么说都简历好看。你要跟老猫走，他要做成功了，你是开朝的元老功臣；他要做不成，你吊在那儿就不太好办。重点还是他的能力怎样，这个你要想清楚。”
“这样啊……”谢青桑手抱着水杯，陷入沉思。窗外，一辆摩托车慌里慌张开过去。
这就是刚刚撞倒苏飞的车，它从此一去黄鹤沓然，交警没再找到它，当时在场的人也没记住它的车牌号——就算真记住了，这种野鸡摩托挂的牌照是不是真的，也还要两着说。
于是这次事故给苏飞唯一留下的记念就是手臂上一块石膏，
给她诊治的医生，难得是个帅哥，一绺头发垂到眼睛前面来，造型是有点贱的，可还是帅，并且忧郁，不笑，眼睛含着点冷漠的样子，不看苏飞，宣布说是骨裂。苏飞骇笑：长了二十余年的骨头，这么容易说裂就裂了？很怀疑他是谎报军情，以便多挣医药费。他活活被冤枉，气冲冲拿片子给苏飞看，指着说喏！这里、这里，这么长的缝，是裂了。苏飞哪里看得懂，还不是随他去。他又命令要打石膏。苏飞很排斥，道：“不是听说中医革新了西医的蠢法子，可以用简单药物和适当锻炼代替石膏吗？这样吊一个月，没有病都捂出病了，皮肤癌。”他一个白眼翻过来：“哪个蒙古大夫说的？那你自己去找中医好了。”
要命，一个男人还翻白眼。帅哥也不带这么娘娘腔的。
到底还是打上石膏了，心上的大石没搬去，手上平白添一块石头，像什么隐喻，非常令人不快。
苏妈妈悄悄跟苏爸爸说：“你有没有觉得，女儿的脸都瘦了一圈了？”
“没生病吧？”苏爸爸很担心，“要么难道是工作太忙？”
“猪猡！女孩子家这样，一定是失恋！”苏妈妈火眼金睛，“她前段时间就是不对劲。唉，不知喜欢上哪个混小子，看来走得不顺。”
“那……我找小飞谈谈？”
“你当领导谈心啊？去！”苏妈妈一手拍开苏爸爸，思忖半晌，猫着摸到苏飞这边，小心吁寒问暖：要吃点什么不、要喝点什么不？又喜欢到哪儿玩不？
苏飞心里烦，冲口而出：“我到哪儿玩？不去不去！”苏妈妈受了气，心想，果然女儿大了，气性就大。又想，是哪儿来的混小子呢？居然有眼无珠，不跟这样好的女儿好好谈恋爱，倒惹得乖女儿用气话冲妈妈，这是怎么说的来！想着，觉得无比委屈，搂了苏飞头道：“不出去就不出去了。我赶明儿多给你介绍几个男孩子，包人才相貌都要好的。”
苏飞越发懊躁，伸手推了妈妈一下：“谁要相亲！”她左手吊着，用的是右手，本来力气也不很大，但苏妈妈没提防，又怕牵痛她的伤口、没敢使力挡着，当即退了一步，又是气又是急，脸色煞白。苏飞早后悔了，扑上去叫一声：“妈！”烦心事说不出口，哭了起来。
苏妈妈被女儿这么一哭，心早酸了，连声道：“不去相就先不去相，咱不去。”想了半天，叹口气，“要么，你找朋友出去玩玩？”
苏飞不语。要说朋友，最亲近也不过沈婕、谢青桑两个，可她习惯了在她们之间作意气风发的大姐，这样低落的时候实在不想见她们。唉，本来跟她们见面，她们一定吵着在她石膏上签名留念了，就为一层面子摞不下，石膏也只得清清白白的吊着，分外寂寞。她扁扁嘴道：“妈，我骨头好疼。我想跟单位请假休息。”
“那咱就请假！宝贝。本来么吊着手还去上班干嘛？真！”苏妈妈即刻抱着苏飞，“宝宝，要么妈帮你去请假？”
妈妈还当她是念书时候的小宝宝。苏飞笑：“不用，妈，我自己去请。”
她到底过于天真，本来以为手骨头受了伤，休息几天是理所当然的，不料唐主任不答应，非要求她到医院开一张证明，证明她的伤势无法胜任工作、必须休养，否则无法给出长假。“要关长批的。”她摊摊手。
苏飞死都不信请假这么难，死盯着唐主任白面团般的圆脸，想看出她到底故意刁难、还是纯粹欺负人玩儿。唐主任神色不动，摊摊手：“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苏飞只有退出来，隔了玻璃门一看，她又趴回桌子，拿起鼠标点点点，神情专注。这人老是点鼠标，到底干嘛呢？苏飞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冲上去扳过她的电脑看看：是在点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般，苏飞走开不久，又转回来。
主任这个办公室，是在悠长走廊上独立的一个门，旁边是圆形会议厅，所以走廊绕了个弯，办公室对着门的那堵墙在另一边走廊上，半面是半透明塑料加玻璃条子的设计，后来大概领导觉得不稳风，用大棵的盆栽挡住了。
苏飞过来时，几个花匠正把盆栽挪开。那是大篷的竹子，密密十来支杆子束在一起，尾梢像凤凰羽毛那么漂亮的展开来，不知叫不叫凤尾竹，这几天越枯越不像话了，花匠大约是要换一盆的，但把旧盆拖走，新的一时还没来，墙边就空了一块，那半透明的墙壁露出来，唐主任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还在握着鼠标奋战不休。苏飞心中一动，看花匠走开了，就凑过去，透过玻璃条子向里看。
淡绿的玻璃稍微有点浑浊，但越过唐主任的肥肩膀，苏飞还是能看见，电脑屏幕上原来是一个桌面游戏，上面有一个小人儿飞啊飞的，鼠标操纵着大锤子追他，每追中一次就能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而那个小人的面容赫然是——
处长？！
那游戏中小人的脸是可以自行上图片更换的。唐主任把处长的脸换上去了，天天锤之泄愤？！平常没觉得他们之间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啊？
苏飞非常意外。
唐主任好像察觉了什么，肩膀一动，转过身来。幸好苏飞眼明脚快，在她转身之前已经撒丫子跑人，跑回办公室，心还在跳。
办公室里没有人，走廊却有脚步声急急的敲过来，应该是唐主任追过来看了。苏飞猛然发现，她现在有一个选择：推门出去，装作没事人一样，道：“唐主任？哎，我刚刚好像看见杜海舜跑过去，手里还脱了鞋子提着？——主任，您看见没？嗳嗳，瞧我，一定是我眼花看错。”
这就叫嫁祸西厢、借刀杀人，叫唐主任跟那个腹黑的小家伙斗去！
主任的脚步走到门口，停了停，好像有点害怕进来。
苏飞拉开门，叹了口气：“主任，您进来坐。”
唐主任的脸色不太好，两分愤怒、一分狐疑、七分害怕。苏飞拉椅子请她坐：“主任，我不是多嘴喜欢说话的人，只是想休个病假，希望您批准。”口气不愠不火，她内心觉得出奇的疲倦，不想争取什么前途、也不想再卷进什么矛盾纠纷，只想休息。如果这时候有个坟墓，她都想钻进去长眠。
唐主任长长吐出一口气：“休假一个月够不够？”
“谢谢。”苏飞点头。
唐主任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没有说话。苏飞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软件卸载，再重装一下系统，什么痕迹都没了。我反正什么都没看到。”
唐主任的脸红了一下，错开目光，神情放松下去。
苏飞得到了她的假期，一切所需证明、手续由唐主任代为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