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杀手当道（上）（1 / 1）
——即使是女朋友，也不宜打破砂锅问到底。何况她只是他的秘书。
沈婕这个杀手当得很愉快。陈路在会后特意把她留下来，就已向大家发出信号：他对她另眼看待。之后，迅速将她的头衔、权力都跟上，她仗势而行，当者披靡。
陈路虽然是上头特派的，但到底是空降兵，带过来几个人，对上海分公司也不太熟，所以要办事，总要倚重沈婕这个老员工。裁人这种事，尤其要出自老员工之手，万一引起风波，他在后面有个回旋余地。沈婕心里清楚，他是用她当大砍刀，砍出条血路当然好，砍折了，他无非换一把，她黯然引退、还是东山再起，与他没有太大关系。沈婕若是个聪明人，就该脖子一缩，避过这个风头。但她不够聪明，又或者说太想赌一把，总之陈路需要她，她也就愿意上手，风风火火干得痛快，基本算是顺利的，只是还有根荆棘：她实在想把Annie一起FIRE掉，却不方便下手。
Annie现在呆在策划部，是Mark的助理。Mark对Annie的工作非常肯定，没有任何要开掉她的意思。沈婕如果硬是指证Annie不称职，仗着陈路对她的信任，也不是不可以试试看，但那样实在太难看，而且需要跟Mark直接发生冲突。沈婕权衡利弊，暂时忍下一口气。
时间长着呢，大局为重，也不见得以后没有报仇的机会。她对着手里的文件看了又看，惋惜的暗叹一声，终于没有把Annie的名字加进去，起身送给陈路。
陈路翻看了一下：“这是最后一批裁员名单。”
沈婕点头：“这次裁完，公司应该能保持精干运转，今后再要怎么调整，看BOSS的意思了。”
陈路微微一笑：“我注意到，没有Annie。”
沈婕怔了怔：“嗯？”
“Mark曾来找我，说担心你公报私仇，裁掉他的助手。我告诉他，Annie不是他个人的员工，而是公司的员工。我们如果要裁她，一定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如果她够优秀，我们一定不会裁她。”他看沈婕一眼，“我相信你的判断。”
沈婕喉头作哽：“谢谢。”
他也许只是卖个人情笼络她；她如果真的胡乱裁人，他不一定信赖她庛护她。不过，至少他此刻的信赖神色看起来是真实的。沈婕明明铁石心肠一个人，也忍不住感动。
陈路当头儿的手段确实比Teddy强太多。
他将文件整了整，又道：“如果你把Annie的名字排在里面，我相信你会有好理由。但现在你没有排她，我确实也稍微有点意外。你认为她的能力合格吗？”
沈婕注意到他有这个习惯的小动作：把已经很整齐的文件拿起来，用两手拢住，轻轻在桌子打一打，让它们更整齐，同时若无其事的半抬起眼睛看人。这是他观察别人时的动作。
他仍然在观察她，看她是不是配得上他的信任，沈婕心中掠过这个念头，开口道：“Annie这个人，用不正当手段抢了我的企划案，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您也知道。如果要我个人来说的话，我认为这种品质的人不应该留在公司，否则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我手头没有证据，Mark又喜欢用她。我觉得考虑目前的SITUATION，各个部门都应该尽量稳定，策划部如果发生大动荡，可能会让BOSS为难。所以暂时先不动她，但我希望BOSS能允许我继续观察Annie，如果她做出其他损害同事和公司的事情，我会汇报给您。”她特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对Annie作任何谩骂攻击，实际上把该说的都说了。沈婕自己都觉得自己阴险。
陈路把文件放了下去，微微一笑道：“你按你的想法去做。”
沈婕松口气，知道自己过了关，人就是这么一道道过关，段位也越来越高。她笑道： “周末应该没什么事了吧？”陈路还在“唔……”的时候，她眨眨眼，“没事的话我去享受一下人生。这段时间简直是化身厉鬼，厉鬼也要度假的，不然披着画皮打太久了要坏掉。”
陈路一愣，“噗”的笑了。不算多灿烂，但是眉眼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鼻子皱起来，很动人，几乎有点像个孩子。女人总是被特别男子气概、或者特别孩子气的神态所吸引。沈婕从来没觉得他是个帅哥，这时候也不觉眼前一亮。他大概知道自己笑到这种程度就不够威严，咳了两声：“约会？”语气已经亲近得像朋友开玩笑。
一个好秘书知道什么时候把老板当老板、什么时候把老板变成朋友。沈婕笑着摇头：“不是约会，准不准假？”陈路眉心掠过一丝犹豫，但是没有开口，沈婕敏锐的捕捉道：“怎么？”他几秒钟内仍然没有说话，这次没有拿文件整理，看来不是观察考验她，而是真的有点为难。沈婕不知是什么事，只好照样开玩笑：“如果是BOSS你约会我，可以直接说的，我一切安排都让道。”
陈路笑了笑：“不，没什么，你去吧。周末好好休息。”
不知是关照她、还是有事瞒着她。
沈婕退出去，轻轻替他把门合上。
即使是女朋友，也不宜打破砂锅问到底。何况她只是他的秘书。
沈婕是真的想按时赴苏飞这个约会。单位里腥风血雨，不晓得死掉多少脑细胞。跟女朋友聚会，没有形象的侃侃大山、骂骂街，那才舒畅。如果旁边有个陌生小帅哥供她耍耍流氓，那就更好。别说男人喝酒喜欢调戏小女招待了，女人一样作牛作马、铁血江山，一样有调戏正太的需要呀！为什么不满足，咦？
但人算不如天算。根据职场墨菲定律，单位永远在你急须用钱时发不出工资，在你想度假时找你麻烦。
陈路突然打电话：“沈婕，樱花手镯那个提案，你能不能立刻用B方案做一个宣讲稿给我。”
他显然在努力控制自己，语调仍然忍不住绷紧。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像是海面的潮水退下去，对她的期待、依赖、拜托，都现出影子来。沈婕的心弦为之轻颤，但也知道事态严重，不开玩笑，直接反问：“可是，最后一次会议时，您已经定下A方案不是吗？”
而且，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正带着Karena，出发去参加客户的BRIEF会议，争取这单生意吧。所有的材料是她经手替他们准备，现在怎么忽然又要B方案？
“就是要改。三小时，你最晚能不能在三小时内做完，并送给我？”他仍然没有说原因，可是语气比先前更着急。沈婕沉默片刻，鼠标已经点开文件夹。B方案的PROPOSAL已接近成品，一切素材都有，但要做到可以对客户宣讲的程度，还稍有距离。如果真正从头做，三小时是做不完的，何况要加上路上的距离。沈婕一边飞快浏览自己的文件夹，一边道：“要参考A方案的优点，还是要绝对不同？”
“越不同越好。”陈路斩钉截铁。
“好。”沈婕回答了这一个字。
“我等你？”陈路追问。
“我会送过来。”她简单的回答，挂了机。
越是简单的承诺，越是重大。她一边呼喝着命令别人去叫车子、并准备几千块现金，一边手指飞快的舞动。
所谓的“樱花”，是一整套系列首饰，某品牌最新的设计品，以手镯为主打。谁都知道，谁如果夺得手镯的代理权，就夺得了整个系列。这系列的理念青春而鲜艳轻薄，定价就奢侈品来说，不算高，但就其成本，利润已经非常可观。在目前的市场情况下，这套产品像注定能下蛋的稀有金鸡，吸引了各路代理的目光，竞争非常激烈。
沈婕想，A方案走的是情感路线，是陈路亲自拍板的，而且做出来效果也不错，如今突然要换，必定出了什么紧急状况，不是被人剽窃、就是跟人撞车。所以要全部换掉。
B方案走的是神秘主义路线，夺人眼球方面很讨巧，缺陷是不够稳健。现在要在最短时间内把B方案完成，常规办法是难以做到的，索性把“不稳健”进行到底。
她平常没事，喜欢胡思乱想，有一晚失眠时，做了个精灵风格的PROPOSAL片段，知道很难在正式会议上用到的，但又舍不得丢，一直存着。上次为了竞争策划部，又曾做了整个漂亮的宣讲结构，Annie偷走的只是成品，作为素材的整个结构文档也都还存在她自己手里。现在，她就以这两个结构为基础依托，把B方案的素材整个移植进去，移植完毕时，车子早已在单位下面恭候她了。公司车子恰好都派在外面，这是出租车，沈婕早就知道。她把文件拷进移动硬盘备份，再拷进手提电脑，拿了备用电池，飞奔上车，给司机一个指示：“怎么快怎么开。别管交警！”
“小姐——”出租司机不答应。沈婕早把几张百元大钞递过去。事先准备的现钞发挥作用了，司机的舌头顿时短了半截：“不过……”沈婕再递上更厚的一叠百元钞，司机再无二话，立刻把车子飙出去：“您瞧好咧，小姐！我可是会幻影飘移的！”
在车上，她继续手指飞舞，作最后的润色。车在大楼前停下的时刻，大致完成，时间还有二十三分钟。
Karena在门口接她：“来了？作得怎么样？快给我。BOSS在里面撑着……”
“这个PROPOSAL，我来讲。”沈婕握紧手提电脑，宣告。
Karena伸出来的手一僵。沈婕飞快的向里面走，一边道：“因为全部是我做出来的，我担心你没有时间熟悉它。几楼？”
Karena被她的气势慑住了，没再说什么，按下22楼的电梯纽。沈婕在电梯中深呼吸、喘匀气，在镜中审视自己：很好，幸亏她平常在单位都有注意保持妆容，现在看起来仪表鲜嫩，可以直接参加会议。
会议室门外，她再定了定神，将要讲的内容飞快脑海中过了一遍，挺起胸，面容挂着微笑，叩门入内。
这是个椭圆形会议室，装修低调，光电设施不错，里面坐着二十几个人，其他的代理商应该都已经介绍完毕，只剩下他们家了。陈路能撑到这个时候，没让客户终止会议，实在厉害。看到沈婕来，他也明显松了口气。
沈婕先向室内人们欠身打招呼，然后走上讲台位置，将电脑接驳投影仪，看了看客户方，见他们神色稍微有点不满，但还是礼貌克制着，带着很典型的日本人神气，彼此间交换了很短的一句话，听起来也是日语。她心下一动，接驳电脑时，一边先笑道：“就像樱前线，从九州到北海道，一场繁华花事，没想到我们成为最后的花信。但愿也能像清隆寺的Chishima一样美。”
她这话一出，那几个日本人微微含笑。
原来，日本是狭长的岛国，南北气候差异很大，樱花由温暖的日本列岛南端向北方依次开放,樱花开放犹如锋面雨，因此形成一条由南向北推进的“樱前线”，较早开的是九州。天寒而晚开的是北海道，北海道的清隆寺又据说是最晚开花的地方。日本人爱樱花，每逢花期时，举国皆狂，甚至有人专门追着樱前线，赏足几个月花事。这次的首饰，他们日本公司设计师又是用樱花为主题。沈婕打了这么个比方，他们自然会心适意。
谁知旁边另一家公司的代表，像任何可恶的反派配角一样，出声道：“沈小姐迟到了，还能说笑话，真叫人佩服。”
他们是中华同胞，当然，同胞的竞争才激烈，才越要把对方往下踩呢！沈婕起立，深吸一口气，向整个房间九十度鞠躬，用日语道：“无限惭愧！这个错误不可以用任何借口来推托。我用父亲的名义起誓，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客户方也用日语回答：“美丽的小姐请不用这样。让我们继续讲下去吧。”
沈婕坐下，将整个提案娓娓道来。这一刻她忽视陈路、也忽视其他所有人。她脑海中，只有要说的句子，一句接一句，从准备说出，到正式说出，没有彩排，所有的语气、轻重缓急的处理，都要在瞬间决定，不容许短暂的遗忘、不允许卡壳走神。PPT是临时做的，有些衔接没有来得及做最方便的链接，要在几个文件中切换，她只凭着自己的脑袋、自己的双手，在需要时飞快操作，让画面顺畅呈现。她知道自己在微笑，在跟听众作所谓的“眼神交流”，但交流的到底是什么，她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只是将提案陈述下去。
终于全部讲完时，她露出以前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遍的完美微笑，可是，桌子底下，穿着高跟鞋的小腿已经控制不住悄悄发抖了。
这样救完一场火，比跳十个课时的瑜珈还累。白领女怎么胖得起来？唉！
提案演示效果比想像中的好，日方虽然还没有作最后决定，但已经相当倾向他们这一边。陈路满意的吁出一口气，对沈婕道：“我送你。你迟到了吧？”
沈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咦？”
“你说有个约会？”陈路提示。
“啊，对。”沈婕这才想起来，拿出搁成静音的手机一看，十个未接来电！顿时哀鸣，“我放了这个强势女人的鸽子，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