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断不断(中)(1 / 1)
那客户完全不疑有他,答道:“是姓赵,长得是还行,不过哪有沈小姐年青漂亮嘛!”甜言蜜语,沈婕听了,却只从心里苦出来,不晓得怎么应付了几句,快步走进洗手间,手撑在洗手台子上,看着镜子,眼角的肌肉都别别跳动。
有妇之夫。这才叫有妇之夫!
亏她还骂姐姐贱,报应立刻回到身上。她自己才跟一个真正的已婚男人纠缠!
后面的马桶间水响,有人要出来,沈婕连忙闪身进另一个隔间,把搭锁落上,看旁边的女人出去了,她才敢拉几张卫生纸压在眼睛上,哭起来,只流眼泪,不发出声音,生怕被谁听见。
受了欺负,如果哭哭啼啼给别人看到,那是加倍的屈辱。
她沈婕不会做出这种事。
把眼泪流完,她看看表,过去了十分钟。桌子上还有十个钟头的活要做出来,不能再浪费时间,深呼吸一口气,把卫生纸扯烂了丢进废纸篓,细心的另撕一大张纸头把它们盖住,这才出去,看看镜子,妆容早已哭花,好在是带着随身小包的,里面有彩妆盒,可以简单补妆。
这倒不是幸运。她如果不是早知道自己带着粉盒,也不会放心哭出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幸好”的事,只有自己多思多虑,才真正靠得住。
她重新扑了粉、描了眼线,眼圈还是有一点点红肿,不细看看不出来,眼珠子刚哭过,倒更清水粼粼、楚楚可怜。沈婕满意的冲自己打个响指。
情场失意算什么,只要容貌还在,女孩子一定重新爬得起来。
她出去,见到一个男人从旁边男洗手间出来,穿一套老式的灰色西装,见到她,居然客气的点了点头!
真可怕,陌生男女洗手间出来,要点头打招呼?尴尬死人!沈婕站在那儿看他走过去,心底给他画一个叉,加上“大老土”的标签。
不是同事,以前也没见过,大概是客户吧?剃个短发,清爽倒是清爽,正正好十厘米。沈婕以前在一本时尚杂志上读到说:10厘米短发是男人最需要的发型,没有哪种发型可以像它一样既时髦又实用。这绝妙的长度,既可以展现利落刚毅,又可以透露随意自然。如果想偶尔来点狂野不羁的味道,那么这种长度也完全可以做到。
但是这个“10厘米男士”,可跟什么随意、不羁完全不搭界啊!沈婕好笑的想,要说随意和不羁,那……唉,凭良心说,那还要数卢树鸣。跟他在一起,她快乐是快乐的。
要不要把他的名字从手机上删掉?她想想,算了。删名字只是个姿态,其实没多大意思。她既然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以后不接话、不回电、不搭不理,也就是了。
要说沈婕还真是狠得下心,把他给的那么多小礼物、小殷勤,咬咬牙不搭理就全不搭理。一个女孩子,要拒绝一段甜言蜜语、一束鲜花、甚至一只名牌的包包,这得多大的勇气?沈婕壮士断腕。
幸好有工作当她的寄托。公司一直把女人当男人使、把女人当狗使,公关部主管Karena更进一步,她自己是女人,男女平等,沈婕于是辛勤如一只母狗,衣着光鲜在她的指挥棒下去与三教九流客户周旋,气质如贵妇、调情如**、杀价如泼妇,鲜血淋漓做下业绩,低头打开粉盒,不是问“魔镜魔镜谁最美”,而是道“老娘这一单干得不赖!”无声狞笑,心旷神怡。
也许投入总有回报,在几天后的第一次上海分部全体干部会议上,沈婕又见到了那位十厘米客户——他原来就是新老板Louis——并且,他点名表扬了沈婕。沈婕的一切成绩,他仿佛都了然于胸。
但直到散会后,沈婕才知道,他为什么对她这么重视、并且在洗手间遇到时还特别跟她点头打招呼。
当时,他整理着会上用的文件材料,用似乎很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沈小姐,你留一下。”
沈婕停住脚步, Louis没有再重复,甚至没有再看她,但沈婕想她没有听错。陆续离开的与会人员,不少已经回头向她行注目礼,目光五味杂陈。沈婕特别注意到这之中不包括Louis自己带过来的亲兵。他们好像早知道他要跟她谈话、甚至知道要谈什么。
当会议室的人都离开,只剩他们两个人时,Louis才抬头对她笑笑:“请坐。”沈婕便坐下,Louis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沈婕诚惶诚恐站起来:“这怎么好意思——”
“你的MSN头像还是那只兔子吗?”他笑着道。
“嘎?”沈婕眨了眨眼睛。
“兔斯基。我的发音没有问题吧?”他继续笑。
“你、你是——”沈婕跳起来。
他点点头:“Louis。”
当然他是Louis。此Louis即彼Louis。新加坡总部调过来当新总经理的Louis。沈婕舌头打结:“你,啊是你,你好,我那个不知道……你好!”
“你好,”他向她伸出手,虽然开着玩笑,笑容仍然温文,“初次见面。”
他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沈婕怪不好意思的伸出手与他相握。他的手掌沉稳温暖,握手的力度掌握得恰恰好,让她的心不觉漏跳一拍,纵然平常千伶百俐,此刻也局促起来,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立场跟他相处、甚至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幸好他立刻帮沈婕解决了疑惑:“我中文名字是陈路,以后如果你愿意,可以直接叫我陈路。”
沈婕心里的疑云越来越浓:开玩笑!人前人后,怎么可能不叫他老板?如果说私底下特赦开恩,允许她像小学同学一样连名带姓叫他中文名字,那是为什么?
都是出来混的,一元钱不兑换十个角币、也要兑换百个分币。放出人情,不是要别人钱偿、就是要别人肉偿。他对她有什么指望?
他和蔼的在她身边坐下来:“沈小姐对我们公司未来有什么想法?”
沈婕肚里沉吟,脸上带笑:“您叫我沈婕吧。”又道,“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前段时间,经济形势紧张,我们公司错过了一些时机,赢利情况出现负增长,如果要扭转思路的话,沈婕,不知你有什么想法?”他把“沈婕”两个字真正叫得贴心贴肺,像学生会长跟手下得力干将指点江山。
他没有直接指摘前头BOSS的过失,甚至把轻微亏损说成是“负增长”这样缓和的字眼,就像政府部门安定人心的报告,但言下之意透露的信息很明显:总部想要有大动作。
沈婕觉得一股轻微的电流涌过身体,像还在念书时,敏锐的感觉到某位帅哥学长在注意她,她会自然的把颈背挺直,心房微微颤栗。
陈路还在看着她。
没有彩排,她那段话自然的流出嘴唇:“这是全球的经济危机,不是中国一处的事,甚至,由于中国的努力,中国市场还比其他地方撑得安定了一些,但是总局势是很难扭转的。接下来会是一段比较艰难的战斗,这是无法改变了。我们不能奢望避免它,只能想办法撑过去。”
陈路微微点头。
“所以,跟我们差不多定位的同行们,纷纷进行了打折扣、送赠品、甚至改作低档品的销售策略。而——”沈婕顿了顿,直呼前头总经理的名字,“Teddy他,一直坚持我们作高档代理销售商的立场,坚决不肯掉价。大陆市场购买奢侈品的能力已经减弱,一直与我们合作的供应商应对欧州市场风暴已经自顾不暇,也没有余力与我们作促销,所以我们的PROFIT在同行中当然会下滑。”
“你认为,我们应当也降价促销吗?”陈路问道。
“不。”沈婕斩钉截铁。
“?”陈路挑了挑眉毛。
“不是说已经定下的奢侈品路线就不能改变。但是,我们代理××、××这一类牌子已经足够久,积累下了足够的经验和客户群,如果骤然改变思路去低端市场跟人竞争,也不具备优势。而且我始终相信,只要社会没有发生塌方,追求奢侈品的力量就始终存在。”沈婕嫣然一笑,“拿我个人来说,我也许会放弃购买Kiton的衬衫,但一定想添一副Chanel的太阳眼镜替自己撑撑场面。”
“口红效应。”陈路道。
“是。”沈婕精神焕发,“没有人可以拒绝奢侈品的诱惑,越是经济低迷、越想要追求品质。我们可以作一个微调,将大件的奢侈品单量,转向小件的物品上来。这样,因为经济低迷而从大件物品上撤退的购买力,都会落到小件物品上,也就是我们的口袋。”
陈路轻轻的鼓了掌,而后向沈婕伸出手去:“我没有看错人。你的想法,跟总部下一步的理念——如果允许我骄傲点说,也是我个人坚决支持的理念——不谋而合。”
沈婕一颗心咚咚跳动。陈路继续道:“我们将进一步大力走高端路线,同时不动声色的把重点转移到单价更小的优质商品,这是第一。第二,打出一个新的牌子,走年轻化路线,明里向年轻的白领推销简洁方便、青春时尚的用品;暗里鼓励一些购买力下降的人群放弃原先的昂贵用品,转向这个牌子,因为有青春和简约作掩护,可以维护他们的面子。第三,我们可能要裁员。”
沈婕猛然抬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路道,语调跟先前一样诚恳,但是绝不动摇,“我了解过Teddy Green的工作记录,我知道他上任以来,几乎没有辞退过什么人,而且还进行过不公开的许诺,不会辞退任何诚实勤恳的员工。”
沈婕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但是这项工作必须进行,不是为了减少薪水开支,而是为了让队伍更加精干,让战斗力更强。然后,如果我们的业绩需要人手,我们可以招进更多的精干人员,但现在,队伍必须整理。我对这里一贯进行的原则,不打算进行大变动,但方向要进行细微的调整。也就是说,不只是‘诚实勤恳’的人员,就绝不会被开除;而应该这样说:如果工作绩效不够好的人,就要替别人让位。这是公司在目前的形势下想发展、就不得不做的事。要完成这件事,我需要一个帮手。”
沈婕一直在听着,血脉里的血越流越快。眼前这个男人,表面上是一个老派而可笑的君子,内里是一只猛兽,坚定的、无情的,向着某个方向前进。凭着某种同类的直觉,她几乎已经预料到了他接下去要说什么。但他真正说出口来时,她还是感觉到一点点晕眩。
“Teddy的秘书,不久前已经请辞,我们祝愿她前程似锦。你愿意成为我的秘书吗?”
沈婕挺直腰板,微微点下头:“我愿意。”
像教堂里的新娘宣誓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