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手帕交（下）（1 / 1）
苏飞把沈婕没时间喝的水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啜着，微微笑。
艳遇吗？刚才坐在店里等待的时候，一个侍应生笨手笨脚把红茶泼在她身上，忙着道歉，拿纸巾要给她擦，刚碰到她的手臂，就把脸涨红了。那是个大男孩子，看起来真阳光啊，头发清爽，剪得短短的，像个毛栗子，双眉那么干净，睫毛比女孩子还长，皮肤白皙，笑容羞涩。苏飞一见他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小白兔，这是一只小白兔”，而后心情就变得那么柔软。淡青色针织衫被红茶被泼脏了，又算什么呢？她反过来安慰他：不要紧。
之后，沈婕迟到的告罪电话打了过来。奇怪，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吗？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跟他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她惶惶然起身离开。
连姓名和电话都没交换。一个顾客和一个侍应生，这算什么艳遇？苏飞摇摇头：“没什么？”这最多供她悄悄回忆，不会有任何后续吧。
“不说拉倒，随便你。”沈婕耸耸肩，拉着衣襟跟她抱怨，“我衣服也弄脏了。瞧这给人溅的！可怜我就这副行头跑上跑下，抱个南瓜就可以演辛德瑞拉！今天真不晓得什么日子。”
苏飞笑起来，拉着她细看了看：“还好，只是泥点子，刷刷就干净了。”
“说得轻巧！这年头路上都是什么泥巴？废油、废气，龌里龌龊讲也讲不清的东西，统总混在一起，溅起来还好洗呢！我赌它会留个颜色印子，放两勺洗衣粉都不知能不能泡掉！这又是粉色，唉，早知道穿件黑色的就好。”说着恨恨顿足，“拉夫劳伦新品啊！一千多大洋呢。”
苏飞点头：“要是白色的倒也算了，可以用84消毒液泡泡看。”
沈婕若有所思：“真的，反正是淡粉色，实在不行我整件泡着漂白看看，不过要漂匀一点……”说着笑了，“当年非典的时候真要命。你干没干过一样的蠢事？——什么衣服都丢进84里泡，泡出来全都成了熊猫一样的花脸！简直叫我破产。”
Annie探头进来：“我去叫晚饭了，要给你们带一份吗？”沈婕看了看还在奋指打字的谢青桑，向苏飞挑挑眉毛：“等她打完了，我们再去外面吃？”
“那个啊……算了，已经这么晚了。”苏飞看看时间，摇头，“简单吃点算了，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唔。”沈婕便向Annie道，“帮我们带几份KFC好了，我要杯雪顶咖啡，其他随便——你们呢？”转头问苏飞她们。苏飞摊摊手：“随便咯。”谢青桑在键盘后面咕噜一声，算是附议。Annie笑道：“那我看着买啦。特别要雪顶咖啡一份，记住了。”利落的出去。
苏飞看她离开，悄声问沈婕：“你们的跑腿小妹？样子很白领哪。”沈婕道：“妹你个头！正经工作人员，你哪儿看她像小妹？”苏飞困惑：“正常工作人员，周末都要上班的吗？”沈婕便不回答了，只看着她点头笑：“你真是公务员的享福享惯了。”苏飞微微一怔，自己想想，脸红起来些。沈婕换个话头：“你要问我什么事？问吧。”
“哦。”苏飞双手合在桌上，深吸一口气，“我要你教我做电脑幻灯片，就是用PowerPoint做出来，放给别人看的那种。”
“什么？”沈婕一时有点困惑，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PPT是吧？什么，你还不会做PPT？”
苏飞面颊涨红：“怎么样？”
“喂，你好歹是优秀公务员……”
“你知不知道有一位中年老师特别找我去救命，就为了搜索一个学校的网站、并把快捷方式放到桌面上？我在公务员队伍中已经很优秀！”苏飞哼了一声。
“伟大的公务员。”沈婕喃喃，“但你好歹是正规大学毕业……”
“我又不是机算机专业，学校要求过国家一级计算机考试，考的是WORD、EXCEL、还有简单网页命令，我自己选修了FLASH，但是不包括PPT！”苏飞怒道，“你教不教？”
“教，教。”沈婕打个呵欠，“什么大不了的事，也搞得真的一样来讲……”
“就是大事，是向关长、书记汇报的大事！”苏飞面色凝重，“不成功，便成仁！”
原来缉私处抽人配合法规处，做一个法制研究课题，苏飞因为是法律科班出身，而且平常表现也不错，被点名抽调成为研究小组成员。这个课题的阶段性攻坚任务已经完成，要做一个汇报文件，给关长通过后，在全海关宣讲。开会时，法规处长本来想叫苏飞的一位师兄承担这工作。这位师兄进海关已经五年，刚刚结婚，新婚燕尔，一听说要额外承担工作，面作难色。苏飞立刻挺身而出：“我来！”结果师兄桌子底下横了她一眼，苏飞才知道，他老兄是欲迎还拒，却被她横刀夺爱。
这时候，苏飞仍有机会不着痕迹的把这差事送还给师兄，但她没有。
世上机会只有这么多，错过一次就少一次。她肩背挺直、语音朗朗，坚持要下了这个差事。
接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没有退路。
在正式汇报之前，这份东西要先由法规处长过关，如果处长不满意，学长再在旁边落井下石，苏飞背上一个野心勃勃、能力又不佳的名声，不知几时能翻身。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不是要简单的做个PPT出来就算数，你经验丰富，要教给我全套怎么把它做得丰富又清爽、夺人眼球的秘诀。阿桑再给我做个快讯——领导们喜欢在媒体上露脸——这次一定要一鸣惊人！”苏飞向谢青桑喊，“你那边能不能安排？”
谢青桑满头乱发埋在那里抬都不抬，咬着手指呜咽：“让我再想一个词……嗯，你要什么时间？”
“可能在21号到22号，应该是下午。”
“……嗯……”哗哗的翻笔记声，“网络版的新闻肯定没问题，纸面的，我试试看插一下，简讯应该可以，附照片的要再跟排版商量。”
“好。”苏飞转头再对沈婕道，“你呢，负责我的PPT宣讲效果？”
“可以是可以啦……”沈婕轻轻拿手指尖戳着下巴，“不过，怎么听起来只对你有好处。桑也算得到个新闻，我有什么？”
苏飞怒道：“你没要我帮过忙么？上次减免税货物结转手续不知道该怎么办，还不是我一条条查下来，手把手的教你怎么填单子、怎么准备材料，还亲自帮你打电话跟转出地那边的海关协调，最后把你的事办了？就算现在，你那票货的减免税监管期还没过，我还不是一直在帮你留意，免得你再摆乌龙？”沈婕已经笑起来，苏飞犹穷追猛打：“猎头公司装作海关绕过你前台，你吓得要死，还不是钟点不管的打过来找我，要我替你头疼！”沈婕合掌： “是是，苏贵人，您什么时候升局长？”苏飞啐道：“科长还没影，局长？掌你的嘴！”
她这种脾气，确实也很难想像升为局长是什么样子。沈婕笑笑，就打开电脑，现场讲解PPT。一开讲，语气手势立刻无比专业：
“所谓PPT，是把理念传达给别人的媒介。所以，最重要的是先明确，本次宣讲要传达的是什么，也就是CORE IDEA，如果没有一个明确有力的CORE，整个宣讲不如不做。
“制作过程中，首先要注意两个字：简洁！幻灯片每片只有这么一点点大，满满写一大篇，观众头皮会发麻的，没有人会有兴趣在墙上认真念出几百个小字。所以在制作幻灯片时，要写的是，而且只能是，你最想说的关键词。
“其次要注意的是视觉效果。充分调动观众的眼球、刺激他们的脑细胞，绝不能让他们犯困！所以，整个幻片上不能全是文本、表格和图标，不然人家看WORD文档就好，为什么要看你的PPT？要学会使用一些适当的图片和声音，使幻灯片的气氛更加生动，帮助你成功。
“反复彩排。幻灯片的连接有没有纰漏，解说词跟动作能不能衔接？多次彩排才会使你的PPT完美，不经过彩排就能完成的好宣讲，是不存在的……”
苏飞听得认真专注，沈婕心里有点怪怪的。这些知识点不是不重要，但对沈婕来说，简直就是ABC，而苏飞却当作什么新鲜有趣的课程来聆听。沈婕觉得，自己好像比苏飞整整大了十年，难道真的是国家机关如世外桃源、不知魏晋；外贸公司如飞刀，刀刀催人老？
门一响，Annie回来了，举着塑料袋：“KFC！”
谢青桑稿件已经发送，心情大好，第一个扑上去抢。苏飞有样学样。争抢中饮料泼翻，几乎溢到主机，罪魁祸首吓得用自己袖子拦在桌边，沈婕拿纸巾救场的速度太慢，被两女人用奶油袭击，她愤起反击，现场不知怎么一来变成食物大战。
Annie躲到一边，骇然张大眼睛，捂着嘴吃吃笑。沈婕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有损她一向来在单位维持的专业形象！她直起腰来掠掠头发，咳了两声：“那个……”
“有这样的好朋友，真好啊！我真羡慕。”Annie手合在胸前笑道。
嗳，这小姑娘真会说话！
沈婕心情瞬间柔软甜蜜，对她说：“今天辛苦了。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Annie的大眼睛看看钟、又看看沈婕：“可我本来要值到晚上九点，德国那边有票货……”
“没事，”沈婕大度挥手，“我在这儿顶着。什么事，有我呢！”
Annie笑得像朵花似的灿烂，立刻道谢，收拾东西走了。沈婕安然接受她的道谢。要在往常，她才不愿意给同事顶什么班。可今儿苏飞的事没办完，她反正走不了，而Annie在旁边听着、也总归有点不方便，正好给Annie卖个好处、放她提前走，笼络笼络她，一箭双雕的事，顺手就办了，何乐而不为？
等沈婕把平常积累下来的好用模板、壁纸、字体都敲到苏飞移动硬盘里，外头华灯初上，谢青桑也已经浏览完了几家大网站的新闻动态。几大塑料袋的KFC食品，被她们吃得渣子都不剩，沈婕讲课完毕，摇一摇土豆条的纸包想再找出半截遗孤犒劳自己，可惜别说土豆条精打光，连番茄酱都已经被抢着舔完了。
“我好像没吃到多少吧？你们够狠！你们一定会胖的！”她恶狠狠诅咒，然后叹口气：“不是说要吃自助大餐的吗？怎么最后变成KFC。”
天底下的事情好像总是这样，一开始心心念念向往的自助大餐，在无数意外的推动下，不知不觉就成了快餐。而且，如果你不抓紧，连快餐都会很快被人抢得连渣子都不剩。这好像能影射爱情和婚姻。
沈婕觉得感伤。
“大餐以后都可以排时间去吃。可是工作上的好机会，一定要在今天抓牢！”苏飞坚定道，“我现在就回去做课件，完了之后发给你，你要帮我改，行不行？”
“唔……”正好阿瑛电话进来，沈婕听了会儿，“唔，唔，知道了，好，没事。”用小指头轻轻拨着自己的耳环，睨着苏飞，“报答的机会来了，你知道给政府部门的感谢信怎么写？”
“知道是知道……写给我的？”苏飞困惑。
“不是啦！HOHO，你帮了就知道了。”沈婕很魔女风范的大笑三声，“总之速战速决。告诉你吧，我很忙的——最近想竞争策划部副总监职位哦！”
“真的！”苏飞打心底替她高兴，“你一定能办到的，祝你好运！阿桑你说是不是？阿桑？”
谢青桑已经仰面躺在椅子里睡着了，粉红嘴唇张开来一点，像个孩子。苏飞好气又好笑的去摇她。沈婕笑了笑，回身，看玻璃上映着她们三个人的影子，手举起来，对夜色作了个举杯的手势，默默道：“祝我们好运。”
人生的喜悦，就在于永远可以期盼好运，而且还有亲爱的朋友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