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呆若木鸡(1 / 1)
斐力的母亲要来的消息,使他的情绪好了一些。
尽管这变化十分微小,我也看得出来。原来家庭也是他所重视的东西。
午饭后,我们在客厅的大落地窗前晒太阳。我照例读报纸给他,他也照例沉静地听着。阳光洒在他的面孔上,他浓密的深色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纤长的阴影。
我想要知道他所重视的家人是什么样子,忍不住问起他家庭的情况来。
他有问必答:“我的父亲就是这座城市的人,母亲是奥地利人。他们在布尔根兰州有个小葡萄园,现在跟我的哥哥姐姐一起住在那里。”
原来他还有哥哥姐姐的。
我又问:“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斐力的表情微微黯淡一下,笑笑说:“我在这边习惯了。”
我心里微微疑惑,他做为家里最小的儿子,按理说该是倍受宠爱,父母亦舍不得他离家才对,怎么他反倒一个人在外边一过这么多年?
我想再问,然而他靠在椅背上,露出十分疲惫的样子来,我只得闭了嘴。
晚上照顾他去休息,又把明天他要穿的衣服按顺序迭好放在他床边,再把明天一早要用的药准备好,一切打点妥了,我去给陶意棠打电话,问起这件事。
陶意棠微微迟疑:“也许等他自己告诉你比较好?”
我说:“你知道他的家人一星期后就会来这里,在这之前让我了解清楚是不是对他比较好?”
陶意棠立刻说:“好。”
我好气又好笑,看看,我在他眼里如同毒蛇猛兽,他时刻在提防我将他的好友吞吃入腹。但是反过来,一旦这事情是对他的朋友有益,他就无条件支持。
其实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的心情跟他是一样的,而且比他更激烈数倍。
陶意棠说:“他跟他家里有些矛盾。”
我说:“那一定是他的家人太过分,是不是?”斐力那样的人,宁肯人负他,他也决不负人,他要是跟人有矛盾,问题肯定不在他这里。
陶意棠笑起来:“也许吧。他和他的哥哥姐姐是同父异母。”
“咦?”我挑起眉来。
“他的父亲认识他母亲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后来跟她母亲结婚,将这边的家产变卖,搬去她母亲的国家,后来才有了他。”
“因为同父异母,所以跟他的哥哥姐姐有矛盾?”我问。
陶意棠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我只知道他的哥哥姐姐似乎一直对他父母的婚姻很排斥,连带的对他也很疏远。后来似乎是为了葡萄园的继承权问题发生了争执,他放弃了自己的权益,离开家一个人到这边来留学,然后我们认识了。我知道的就这些。”
的确是他的做法。别人想要,他就给;别人不愉快,他就离开。
我挂了电话,辗转难眠。怎么会有他这么蠢的人?蠢得令我心疼至极。
我想要奔到他身边去,拥抱他,亲吻他,把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他,再告诉他在我心中藏了许多年的那句话。这渴望在我胸口急躁地鼓动,令我周身都冒出汗来。我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最终只是苦笑一声,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睡去。
我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坦白的勇气。
我不敢想象,当我向他表白被拒绝之后,我会变成怎样。不,甚至不用他拒绝,他只消露出一丝丝的迟疑和为难来,我就会整个地碎裂掉了。
那绝对是远远超出我承受范围的事。
什么也不能说。我只能努力地做好一切,尽可能让他舒适和快乐。
斐力对我说:“紫鸢,我想再也没有比你更称职的特护,谢谢你为我做的,我会给你加薪水。”
我几乎哭笑不得。
斐力的母亲还没有来,这一天,倒有一群孩子上门来。
斐力是N大摄影系聘请的校外辅导,来的这群孩子正是N大摄影系的学生,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学弟学妹呢。
十七八岁的面孔,都年轻得吹弹可破,我初见斐力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年纪。
男孩女孩围着他叽叽喳喳,有的说:“杨会长,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
有的说:“菲力克赛先生,我们好希望你回来再辅导我们。”
斐力温和地微笑,跟他们谈天。
他们兴奋地向他汇报自己的近况,同他描述他们拍的得意的照片。
斐力只是微笑。
他们无疑是非常崇拜他的。我知道,他拍摄的照片曾经拿过无数奖项,他的书房里有不计其数的奖杯,其中更有些是摄影人奋斗一生的目标,而他年纪轻轻已经获得那些荣耀。在这些孩子眼里,他就是偶像。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已经变成他的伤痛了么?
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孩子说:“菲力克赛先生,您原来曾跟我们讲过的一个捕捉光感的技巧,我们最近使用的时候,有些地方不明白,再给我们讲一下好吗?”
他们纷纷点头附和,斐力微微一顿,又微笑起来:“好。”
好什么?我端着托盘过去,笑容满面打断他们:“来,天气冷,喝杯热果汁。”
他们停下话题,各自伸手拿果汁,道谢。
我笑眯眯说:“不用客气。”
那格子衬衫的男孩竟然还不放弃,又接着问:“菲力克赛先生……”
我站在他身边,手一歪,托盘里剩的一杯果汁泼溅出来,浇在他衬衫上。
果汁还是挺热的,他跳起来:“哎!”
我惊呼:“唉呀!真是对不起!”
斐力说:“怎么了?”
我的声音满是歉意:“我端着果汁,不小心洒了,弄脏了他的衣服。”
一面对那男孩说:“来,我带你去浴室擦一下。”
带他到浴室,扔给他一条干毛巾,我对这男孩子嫣然微笑:“对不起啊。”
那男孩子看我一眼,脸颊泛红:“没,没关系,真的,不用介意!”
我又对着他一笑:“不过你要是再问他那种问题,下次浇在你身上的就是开水。”
那男孩子张着嘴看着我,呆若木鸡:“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