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故欹单枕梦中寻（1 / 1）
“羽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
“羽哥哥，快看快看，那边真的好美啊！”
……
“羽哥哥，这是飖儿亲手做的，你要全部吃掉哦！”
……
“羽哥哥，不可以贪杯，会伤身的！”
……
……
刺眼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正对着陈羽的脸，直让他睁不开眼。猛地从沉睡中惊醒过来，还什么都没意识到时，就着伸手去遮挡那丝丝缕缕的灿烂。
遮挡那和自己格格不入的灿烂，陈羽下意识地拂过自己眼角，一片湿润。
是梦么？只有在梦中，“她”娇小的身影才会出现，并且一如过去那样，随时随地都跟在自己身后亲切地叫唤着“羽哥哥”——那个很久很久都再没听到过的称呼。而自“她”之后，再没人那么叫他，连身后的弟弟们，也只是胆怯而崇拜地叫他“二哥”。至于其他人，无一不恭敬有加地称他为“二公子”。
多么悲哀呵！明明只想要听到那声清脆悦耳的“羽哥哥”，这么一个微小而简单的愿望，却只能在梦中寻觅。
苦涩的笑溢满嘴边，陈羽习惯性坐起身来，一阵无力的昏眩袭了上来，伴随着头疼得厉害。想要唤陈然，开口时竟发现嗓子晦涩沙哑，不由吓了一跳。昨天，是怎么了？
房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梅香，化不开的忧愁如同这梅花酒遗落下的香味，盘旋在心口。陈羽略略靠着枕头斜倚着，记起风瑶酿的梅花酒。想必昨日突然看到梅花酒一时失了方寸，控制不住心绪，饮了过多，后面发生的事，都忘了罢？！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么？
陈羽努力地回忆，却终以失败告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遮住了自己的记忆，使自己不愿意也不敢，去回忆。
仿佛一切有触及到“她”的事情，对自己而言都充满着依恋，和畏惧……
既然如此，不如忘了痛快，为何自己对于过往的种种，仍旧记得如此清晰，清晰到深入骨髓的地步？
还在责问中，吱呀一声，门缓慢开启。陈然小心翼翼探进头，正巧看到陈羽醒了，斜靠在方枕上蹙眉，便放开脚步，大胆进来了。
“二公子。”
陈羽点点头，既然记不起来昨日发生的事，便索性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有时候记不起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记得太多，记得太清楚，只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徒为自己增添无尽的痛苦。
“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陈然看着陈羽的脸色，报告着。
陈羽有些漫不经心，早已知道今日父亲与大哥一同上朝，自己对此向来不放在心上，这时陈然提起依旧不感兴趣。
“怎么了？”抚着额头，头隐隐作痛，昨日果然是喝多了。
“大公子被招为驸马了。”这消息来得突然，不知是喜是忧，陈然咬咬嘴唇说道。
呵，真没想到，陈羽脸上浮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皇帝竟然用这种方式讨好陈家，如今的陈府，论起权势地位，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那又如何？”陈羽撑着脑袋，玩弄着几束垂下的发丝反问道。
不喜欢二公子这个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世间一切如过眼浮云，从不放在心间。陈然狠下心来说道：“二公子，这事不可不思量，会不会是因为被发现而……”
话音未落便被陈羽挥手打断，“若是被发现，我们还可能这样相安无事地睡在陈府么？”
此言一出，陈然哑口无语，的确，要是真的被发现了身份，皇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耐着性子陪他们玩办家家。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单纯拉拢陈家而把公主下嫁给陈鹏？
陈然不信，陈羽也不信，但如今面对着混乱未定的局面，谁也说不准下面会发生的事。不如安然以待，看看下一步，对手会如何出招。
不用点明，他们二人心中便明白得很，这种看似相安无事的状况持续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忍不住想要打破。而那第一个跳出来的人，便是下一个要较量的对手。
陈然看了眼散漫慵懒的二公子，忍不住轻叹，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终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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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睡罢，等醒来时他便会忘记所发生的，以为一切不过一场梦。”
还记得，进来那人是这么对自己说的，风瑶站在房内窗边，轻轻推开窗户，一阵寒风侵入，胸口一片冰凉。
都会忘记么？那么沉重的哀伤，那么痛苦的思念，都能轻易忘记么？
那人是谁，自己并不清楚，却无法多问，只等他将二公子小心搁在床上，盖好被褥后，把自己带出东厢房。两人走出东院，一路无言，很久风瑶才迟疑开口：“二公子是怎么了？”
“以后不要再给他喝梅花酒了。”
没有回答，只听到这句冷漠的嘱咐，风瑶猛地抬起头，那人虽慈眉善目，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凛冽，如同这冬季化不开的冰寒，无情地凝结着自己内心的最后一丝温暖。
忍不住轻咳，自待在二公子身边起，身子便好了很多。这时候突然又觉得难受得很，捂着嘴，嗓子一阵腥甜，血气像要涌上来。
“是。”风瑶福了个身，想要退下，那人却伸手拦住自己。
“你是妹妹罢？”他毫无预兆地询问。
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风瑶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似乎不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自己，又问道：“什么名字？”
不由细细打量那人，那男子已过中年，平凡的长相，很难引起人的猜测。只是逝去的过往并没有白白浪费，而在他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然而真正精明干练的人，会刻意表现出如此成熟老道么？
“风瑶。”
那人露出一脸恍然的样子，默默点点头，便欲离去。
“有什么不对么？”风瑶怯怯问道，其实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他形色可疑，就算自己不欲知晓二公子过往。他这么问了，总觉得其中定有事与自己有关，却又被特意瞒在鼓里。
“你比你姐姐走运。”那人看了风瑶一眼，淡淡说道。随后再不搭理她，就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她一人傻傻站在雪地中，发愣。
后来还是陈然经过时发现风瑶站在雪地中许久，叫醒沉浸于那一句话中的她。这一夜，恐怕只有醉酒的二公子，能够酣然至天明罢！
伸出纤细五指，举在眉处，遮住这冬日里的一抹朝阳。风瑶喜欢这样的早晨，风停了，雪化了，梦，醒了……
昨夜无眠，只想着那人留下的一句话，怎也想不通，姐姐与自己只是暂住于陈府，难道这之间还会有什么变故么？或许自己应该去找一下许久未见的姐姐罢！
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风瑶推开西厢房门，厚厚的积雪之中，生出一条窄窄的小路，从这延伸到东院，像是专门为自己铺设的。
这时候，二公子应该醒了罢？！
“咳咳……”昨日回来时本已不再咳嗽，今早又像突然犯了旧疾，精神也不似往常那般，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摇摇晃晃走到东院，推开东厢房门，一眼便看到坐在床上的二公子，以及一旁的陈然。
二公子素来不需丫环服侍起床梳洗，风瑶的职责只是来收拾一下房间端茶倒水便可。此刻的二公子却仍未起床，随意地斜倚在方枕上。白衣上的扣子也松开几颗，胸前白皙的肌肤衬着乌黑柔顺的秀发，隐隐约约展露着。如同女子一般的细腻娇媚，在风瑶面前一展无余。
风瑶先是愣愣地盯着床上的二公子，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满脸通红，垂下头磕磕巴巴说道：“二公子。”
陈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敷衍地点点头，“恩”一声。倒是身边的陈然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暧昧地冲着风瑶直笑。方才东厢房里的肃杀之气，在风瑶不经意推开门的瞬间，被清冷的风，带走。
不管有没有被发现身份，这片刻的宁静也美好得让人不舍得去打破。即便是虚假的梦，能多一刻，便是好的！陈然扫了眼陈羽，见他依旧淡漠无语，负气甩手出了东厢房，把身后一切抛给风瑶。
罢了罢了，一切，都随他去罢！
也许就在明天，也许会是很久之后，终有一日，这一切的恬淡闲适都会在转瞬间消失，留下的，不过是梦之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