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下闻笛(1 / 1)
月华如水。
半空中蕴育着飘渺的雾气,朦朦胧胧,缓缓流动。
月下的杏花疏影,多了一份虚无的空灵。月华照处,花林似霰。屋内灯火通明,却是悄无人声。太白湖石堆成的假山之上,有一人影,横笛就唇,就有一缕清越的笛声,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响起。
笛声渐起低沉,犹如冰泉呜咽,细微处百转千回;渐转高昂,极致处竟有金戈杀伐之声,听之凛然生畏。
柳绿立于假山之下,似已听得痴了。两行清泪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慢慢流下。
身后忽有脚步传来,忙举袖拭泪。转身一看,竟是大小姐王琅孤身而来,
王琅身着低领蓝衣紫裤,底边均镶黑色绣花栏干,袖口镶白底全彩绣牡,披云肩垂流苏,束发玉冠上镶南海明珠。踏月缓行,煜然若神。
柳绿忙屈膝施礼,“见过大小姐。”
王琅见他泪痕犹湿,眼神微微转滞,半晌无言。抬首望着月下身影,良久未动。直等到曲意减收,笛声缓落下来,方欲迈步前行。
“大小姐!”柳绿疾走两步拦在她的身前。
“何事?”久居上位,无人拂逆,见绿柳拦路,王琅已生不悦。
在王琅威压之下,柳绿不见分毫退缩之意,“大小姐,小姐自醒来后,常常夜不成寐。身体好些,便爱在无人处吹笛。婢子天生愚笨,无法为主分忧。但妄自揣测主子心意,前尘往事,竟未稍忘,时时有头痛之状。太医也曾细细嘱咐,小姐切忌情绪激动。等小姐身子好些,定会前去与皇子和大小姐请安。今日婢子斗胆逾矩,还望大小姐成全。”
王琅心下一怒,正要发作,见他沾露双眸中满是倔强神色,心中不由一软。他本是四妹身前最得宠的侍儿,此番也是护主心切,她也不忍多作苛责。
“退下去吧,我姐妹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插手。”说罢,宽袖一拂,径自前行。
柳绿只觉一股柔和力道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倒退数步,让开了道路。见王琅已步上假山,眸中神色变幻,终下决心,转身离去。
王瑀斜倚湖石,螓首望天,其专注神态,就似这天这地只遗了一轮清辉明月。浑然不觉身后脚步已停了良久。
王琅也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自王瑀清醒后,这也是第一次正面面对她。这其中自然不乏众人刻意阻拦的结果,也是她心中确然有愧。
王瑀清瘦了许多,一袭月白暗花丝衣下,腰肢似不堪一握。以前飞扬跳脱的性子现在已变得沉寂落寞。王琅恍惚觉得那个犯了错就赖在她身上撒娇耍痴的明媚少女已渐行渐远。她虽离石上人影仅仅一步,这一步,却犹如天堑,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四妹。”王琅柔声唤道,“夜寒风重,你身子初愈,不该在此久坐。”
王瑀轻轻一笑,“小妹只身一人,正合此地清净。倒是大姐,新婚燕尔,怎放着房中娇妻美眷,到我这儿临风赏月?”
王琅见她清冷目光望来,竟隐含锋利之意,心下隐隐绞痛。她与王瑀一父同胞,自幼情谊深厚。实不愿姐妹二人生分到此。她迈上一大步,与王瑀并肩坐在湖石之上。
“四妹,大姐知你心中怨我。平阳是你心头挚爱,失他如失你命。”感觉到身边人气息渐渐转冷,王琅悄悄伸手,紧紧握在身边人攥起的拳头上。
“大家本来对你和平阳之事乐观其成,父亲已经准备好等你年满十八就向皇上求亲。不料先皇夫临终懿旨竟将平阳指给了我。所有人,”王琅直直望进王瑀的眼睛,“包括我,措手不及!不可否认,我也倾慕平阳。但如果为此失去最亲的妹妹,我宁死也不会要。只是,小妹。你想没想过,皇夫明明已经默许你与平阳的婚事,为何临终反悔?”
王瑀眼中闪过一道淡淡的嘲讽,“大姐你文韬武略,当世无双。我不成器,平阳瞧不上我也是应该的。”
王琅面上首次浮起怒气,语气也多了几分严厉,“小妹,我不许你妄自菲薄。你三岁识字,五岁能文。上马挽弓,下马泼墨。连太傅都赞你实是当朝第一神童!若不是生性好玩,成就早在为姐之上。”
望着王瑀重归平静的侧脸,王琅语气减缓,“我知你此时心结难解,难以静心。小妹,皇上将平阳嫁我,实是防我。国公府已站在权势顶端,已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皇上心生猜忌,在所难免。为安圣心,我必娶平阳。”
假山之上,略带凉意的春风清徐吹过,两人一时无言。
王琅起身整衣,又深深望了王瑀一眼,“小妹,你生性聪慧,若能跳出情之束缚,必能明白姐的心意。不管到何时,你都是大姐眼里天真无邪,惹人怜爱的小妹妹。任何风雨,姐姐都愿为你挡去。”说完,迈步下山,毫无停顿。
王瑀望月深深一笑,似有清泪自眼角滑下。原来,这世上并不单纯只有伤害与欺骗。王瑀,你若地下有知,可感欣慰?毕竟,你要比我幸运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