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缠绵病榻(1 / 1)
贞夫依旧缠绵病榻。
宋康王张榜招纳贤医救治贞夫。
宋康王的精神自那日欢宴后似乎一日好过一日,王后和众夫人才渐渐放下心来。不过依旧时常安排太医过去请平安脉,依旧加派侍卫昼夜守护。
都城的天气向来是两长两短,春秋两季如昙花一现般,略微露一点头,便似乎已经到了尾声。倒是冬夏两个季节冷热两重天,难熬得似乎总也打发不完。春天的温情刚刚感觉到,天便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说话不及,转眼进了夏的门槛。
宋康王才睡起午觉,犹自带着慵懒之意。依旧在东室歪着歇息,东室下的朱漆镂花长窗半开着,有和煦的风带着迷蒙的花香缓缓散一些进来,像是女儿家的一双玉手,试探着轻轻半卷起重重鲛绡帷幕,仿佛置身在海市幻境之中,殿外的樱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飞红远远地舞过,映着满殿轻薄透明的鲛绡,光影迷离如烟。宋王望着对面椅上撒花椅搭,心内突然涌上一丝茫然,渐渐加重,纷纷扰乱仿佛椅搭上绣着的散碎不尽的花纹。
他突然间想起了贞夫,那日家宴似乎并未见其身影,日里似乎隐隐约约听内侍言及还在病中。于是宋王心思一动,下得地来,内侍侍奉宋王穿了家常装束,便前呼后拥地一路向贞夫寝宫走来。
有段时间了,宋楚战事纷扰,楚军的连连进击搅扰得宋康王夜难安枕。他其实心里真真切切的明白,宋国不过是日落西山,难有再起之势,守着弹丸之地聊以度日就是上天的眷顾了。而如今楚军压境,大有削铁如泥,奔突如火的来势,叫他宋王怎不心内惶惶?于是他似乎变得勤勉起来,晨起早朝,晚课议政,不是出现在朝堂,就是在御书房召见大臣,眠花宿柳之事搁置一边,偶有招幸,不过是陪王伴驾,再难有心情鸳鸯同好比翼缠绵。而贞夫就像是一册书卷被他翻了过去,再不拿起。可那日太庙祭祀受了惊吓,惶然回朝之夜,下意识里他竟然想要贞夫侍寝,也许内心里他觉得这个女人会通过肌肤之亲给他一种心灵的慰藉吧。
而于贞夫,宫内的日子就这样似水缓缓流逝过去,如古井一般无波无澜。长日无事,她便会拿了一把小米撒在庭院里,引一些鸟雀下来啄食,时日一久鸟雀的胆子也大了,敢跳到她手心上来啄食吃,终日有这些叽喳的鸟雀鸣叫,看似倒也算不得十分寂寞了。
或者是伏在朱红窗台上独自遥望在宫苑榴花开尽的青草深处,看大团大团的金灿灿阳光像夏日季节里盛开的凤凰花一般在空中烈烈绽放,偶有几缕漏过青翠树叶的枝桠缝隙,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
大多时是负手在身后,定定站在朱漆窗前,遥望着家的方向,一颗心绵软如绸,仿佛是被春水浸透了,想着往昔的恩爱,朝暮相对,心内便被一波一波的被春水漾着了;转而一颗心又苦涩如莲心,仿佛是被黄连汁浸泡着了,想着今朝的生离死别,咫尺天涯,心内便被一根一根冰冷尖细的针扎着了。心内的忧愁和伤怀纠缠郁结,如蚕丝一般,一股股绞在心上,勒得那样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偶尔也在绿珠的陪伴下出去走走,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衔月湖。那里一池碧水被微风吹出万千涟漪,恰似一匹光滑的雨过天青色蜀锦隆起细小的褶皱,荡漾着满眼细碎的粼光,一直明亮到心湖里去。沿岸垂柳匝地,枝枝舒展着碧叶,像是新描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轻摆,池畔连吹拂过的一线凉风都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气,令人心旷神怡。名花迎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秀幽美,如在画中。每每踏足于衔月湖上的鄱阳桥,身倚雕花桥栏,极目湖上风光,贞夫才会感觉到内心的宁静和平和。
那日下午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金,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像是一点一点的小雪朵,随风轻扬复落。午睡起来的贞夫心里有一丝烦乱,还不待绿珠为她在饮用的茶水中调好调味滋润的蜂蜜,她便披了云丝披风独自踱到廊上。庭院里的花开的异常繁盛,在晴好的阳光下如点点碎金香气馥郁游离。她无心赏花,遥望着远处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心事重重。
绿珠放下手中的茶碗和调羹跟了出来,静静地陪在贞夫身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着。贞夫望了绿珠一眼,向门外走去。沿着高大巍峨的朱粉宫墙一路迤逦向衔月湖而来。绿珠赶紧召唤了一些侍从紧紧跟随其后。可谁知到了湖边,贞夫执意遣散旁人,只留绿珠和一个划船的侍从,便荡舟衔月湖上。轻舟在碧水粉莲中游荡,像是摇曳着满舟的心事一路前行。
莲花复莲花,花叶何稠叠。
叶翠本羞眉,花红强如颊。
佳人不在兹,怅望别离时。
牵花怜共蒂,折藕爱连丝。
故情无处所,新物从华滋。
…………………………
绿珠清甜的歌声如雨后清淡的水珠自叶间滑落,空气中亦是久违的恬静气息;但又隐含着一丝幽幽的叹息,恍惚得像是午睡时偶尔的一个浮梦。
贞夫似乎颇有触动,黑幽幽的眸子中攒起清亮的光来,但刹那间一双秋水明眸骤然浮上一层稀薄的雾气,眼中已是珠泪滚滚。
她俯下身去,伸手去采摘舟畔擦沿而过的田田莲荷。她怔怔地拈了一朵粉莲在指间摩擦,芳香的枝叶黏在手上,花瓣却是柔弱不堪地零落了。待她再去俯身采摘时,突然舟身像被什么掣了一下失去了平衡,舟身猛烈地倾斜,没待贞夫明白过来,她人已在水中。她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全盘颠覆了,这精致华美的王宫,在刹那间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随着她一同沉到水底,下沉、下沉……
直感觉热的这样难受,像夏日正午时候在太阳下炙烤,像在灶膛边烧着火,体内有无数滚热的小水珠滚来又滚去,像萤火虫一般在身体里飞舞着,舞得她焦渴不已,用力撕扯着盖在身上的被子。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直击着胸口,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开来,心转瞬间又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中,那彻骨寒冷激得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住,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颓败软绵地躺在床榻上。窗外虫子鸣噪不已,一棵红色樱桃树娉婷掩映在窗前,那猩红的一色仿佛是谁的一颗心要沁出血来。
太医一直看护在榻前,绿珠、华容、玉颜也守在跟前,丝毫不肯离开半步。人是恍恍惚惚离了险境,但始终迷迷糊糊不肯醒来,缠绕在梦靥中,大声惊悚着呼喊,淋淋沥沥一身的汗,头发都似被水洗过一般,躺枕洇湿一片。
过了些日子了,她的病仍无好转的迹象,依旧缠绵病榻,时好时坏,整个人如斯憔悴,日渐清瘦的下颌在昏黄的烛火摇影中有淡淡的弧度。微红的烛光似水痕划过,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如血的殷红,只是那殷红也如影子一般,有阴暗的晕色。
宋王在侍卫的簇拥下行至沓来,太医和侍女们忙闪身躲至一旁。宋王坐于榻旁,眼中竟生出几许爱恋和伤痛,迷迷茫茫,重重阴翳在他眉眼周遭,低低声唤道:“夫人……夫人……”
榻上的贞夫没有言语,神情仿佛冻住,仿佛被第一场秋霜卷裹的绿叶,沉静中隐藏着苍茫。
宋王把太医叫到跟前,细细询问了医治的情况,闻之无有起色,不禁勃然大怒:“一群饭桶!白白拿着本王的俸禄,却连夫人的病都医不好,留你们何用?!”太医慌慌跪倒,其他人也宋王动怒也跟着跪倒,整个屋子黑压压跪倒一片人。
宋王将随身侍从招至跟前,下令道:“赶紧安排到城内张贴榜文,招贤纳士,若有能医治夫人病症者,一律重赏!”
招贤榜文一张张贴出去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揭榜者不计其数,但贞夫的病依然故我,像一只日渐清瘦下去的红烛,再难见清亮的光辉,堆积起滴滴烛泪,累垂不止。
揭榜者的人头也一颗一颗堆成小山,但希望和失望的转换就在刹那间,再无人敢轻易揭下那重赏的榜文,宫中的太医亦是一筹莫展。宋王一趟一趟跑来贞夫寝宫,他心中实是不忍也不甘这个曾被自己惊为天人的女子如残花一样枯萎,他要她活过来,他积蓄了许久的热情和期待等待爆发,在这个女人身上他莫名的有一种少年人的急迫和冲动,他想像浪潮一样冲击和淹没她,他想,一直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