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 梦境(1 / 1)
我躺在山坡背阳的草地上,眼前一片阴郁低沉的天空,大朵大朵的铅云似乎伸手可摘,没有风,连草叶都不会晃动,听不到一丝声音,世界就此凝固了,感觉就像躺进了一口巨大的棺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坐起身,发现这是一片陌生的山林。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到这儿?
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好像一幅色彩混浊的油画,虽然到处是深绿色的植物,但我却觉不到一丝生机,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站起身,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召唤我,我漫无目的地走上山坡,看见一条蛇般的小道。这条山道有一种魔力,我强烈地感到,这条路的尽头,有东西在等着我,也许那里就是谜底。
我开始顺着山道走。
大约十几分钟,到了几间破旧的屋子前,这是山里很常见的,用石块和木头垒成的屋子。似乎没有人在,几扇半掩的木门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吱嘎嘎发出微响。
没有一丝风,门怎么能自己晃动?
正在诧异,突然,门嘎地一声打开了,我吓了一跳,原本以为会跑出一只怪物,想不到却出来一个天真烂漫的穿白衣的小姑娘。
方安琳?!我第一个感觉就是她,但紧接着又否定了,眼前的只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可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看不清她的脸。
“喂!小妹妹。”我朝她喊道。
小姑娘似乎没有看到我,一蹦一跳地转到屋子的后面去了。
我跟着上前,竟然不见了小姑娘的踪影。
屋子的后面是一片密集的树林,黑漆漆的,林中似乎有一间柴房,在黑暗里看不大清楚。
小姑娘该不是到这柴房里去了吧?
当我跨出步时,一股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给人难以名状的恐怖,在这一瞬间,竟不由自主想到了死亡。
脚下再也不敢跨出去。
正当心神不宁,身后猛然伸过来一只毛绒绒的大手,在我的左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我“啊!”的叫出声来,大惊失色地推开身后的东西,要逃离这个地方。
“李老师!李老师!”
我终于睁开眼睛,心神恍惚,发现有人在推我,原来刚才只是一个噩梦。
推我的是隔壁的王老师,他身旁竟然还有校长和教导主任。
“李老师,你这是怎么了?刚才我们来的时候,发现门开着,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吓死我们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定下神,发觉自己竟还坐在地上。
“你是说,刚才门开着?”我从地上站起来。
“不错,门是开着,小李,你真的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校长说。
“没事,校长。”我摇了摇头。
这么说,我是真的看到方安琳在墙上求救了?那个不是梦?我被自己搞糊涂了。
“对了,校长,出了什么事情吗?”我看了看钟,已是接近子夜一点了,校长和教导主任深夜到访,肯定有急事。
“是你们班的学生方安琳出事了,本想叫你去看看,但你身体也不好,这件事还是由我们来处理吧!”教导主任说。
“方安琳?她怎么了?”我急问。
“刚才她突然想自杀,大叫着,要从四楼跳下去,幸亏有同学发现拼命拉住了她。”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大惊。
“现在派了两个值班老师和几个学生看着她,她的情绪还很不稳定。”
“我去看她。”我披上衣服说。
403寝室的门口黑压压地围了不少女生。
我们进去,看到方安琳抱着双膝蜷缩在床头,把头埋在臂间,身子因为过分激动而不停抖动,长发散乱,遮住了她的脸,但我可以想象出她痛苦的表情。
张校医在一旁收拾医疗器具,坐在床边看护她的王慧群和另两个学生见到我和校长过来,都站了起来。
“她没事吗?”我问。
“我刚刚给她注射了一枚镇静剂,等下她会睡过去的。”张校医说。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快回自己的寝室睡觉吧!”校长对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的学生说。
学生们乱哄哄散去后,我把王慧群叫到一旁,问她刚才的情形。
“李老师,可吓死我们了,我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方安琳的一声惊叫,吓得我魂都飞出来了,睁开眼就看到她爬上了桌子,半个身子已挂在外面了,我和阿珍死活攥住她的两只脚,才把她拉回来,到现在心头还扑扑直跳。晚上我刚做了噩梦呢,加上安琳这么一闹,真吓人!”王慧群拍了拍胸脯说。
“下午她从山上回来后有没有说过什么?”
“山上?她去山上了?她从来不跟我们说的。一回到寝室,她就埋头大睡。”
“唔。”
“老师,方安琳已经睡着了。”一个学生说,王慧群过去帮着她把方安琳安顿好。
“上班后召开紧急校务会,讨论方安琳的问题,还有,应该在窗上装防护栅,如果今晚发现不及时,后果不堪设想。”校长严肃地对教导主任说。
在确定方安琳没事后,老师们也都陆续回去了。
我留下来交代了同寝室学生几句话,正当离去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王慧群:“你说刚才做了个噩梦,能不能说说是什么样的梦?”
王慧群想了想,搔着头说:“记不大清楚了,好像……好像在一座陌生的山,有一条小路很长很弯,尽头有几间阴森森的老房子……没有人,好可怕。”
我悚然一惊,不祥的预兆漫上心头。
“有没有看到穿着白衣的小女孩?还有树林里的柴房?”
“穿白衣的小女孩?……柴房?”
王慧群努力回想着,突然皱紧了眉头,双手捂住太阳穴说:“老师,我的头好痛。”
我猛然感到王慧群背后有一道炽烈的目光在盯着我们,可定睛一看,在她的背后,方安琳仍安睡着,并没有朝我们看来,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幻觉。
“王慧群,你没事吧?”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现在又不痛了。我的梦……好像记不大清了。对了,老师,你为啥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我也做了个梦。好了,你休息吧,忙一晚上,明天还要上学呢。”
离开403女生寝室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除了我和王慧群,是不是还有人梦到陌生的山,很长的小路和恐怖的老屋呢?
下了楼,陆铜等在门口。
“听说方安琳出事了,我想去看看,可管理宿舍的胖大婶就像个门神,硬不让我上去。怎么样?没事吧?”陆铜扶了扶眼镜说。
“没什么大碍,打了一枚镇静剂,睡着了。”
经过刚才一闹,早没了睡意,陆铜陪着我在校园湖畔散步。
“你说,方安琳为什么要自杀?”我问。
“呵,我哪知道?你是他的班主任,应该了解她。”陆铜说。
我苦笑了一声:“说来惭愧,虽说我是她班主任,但一点都不了解她,方安琳更像一个谜,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感觉到她内心深埋着某种痛苦与恐惧。”
“每个想自杀的人都有理由来说服自己,可能这个理由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但对当事人来说,这个理由却是至关重要的。方安琳自杀的理由是什么呢?”陆铜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是父母早亡,使她失去了生活的勇气。”
“不对,如果是这个理由,她不应该在深夜突然kill herself,因为儿时的丧亲之痛是沉重长远的,如果真要自杀,肯定要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有准备的实施。从晚上的情形看,方安琳这种行为完全是突发的,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倒好像有什么事或人触发了她。”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墙上方安琳求救的怪事,说实在话,我情愿把它当作一场梦,陆铜这么一说,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可怕的一幕。
我把这件事连同奇怪的梦境告诉了陆铜,但他还是以幻觉理论来解释,并说我潜意识里存在很大的焦虑,在睡眠中,微醒的大脑皮层把这种焦虑具象化了,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一样。
我不知道这样的解释对不对,但不可否认,我确实很担心这个可怜的女孩。
“那么,你认为两个人会不会同时做同样场景的梦?而梦的场景又完全是陌生的?”
“偶尔的机率,可能性很小。”
我想把王慧群的梦告诉他,可终于没有说出口。
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绕着湖走了一圈。
起风了,初夏的凌晨有些阴冷,看着天上浮动的暗云,我愈发感觉到这个夏天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