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关小熙站在新时代电脑培训中心的大楼前，一块「现场报名现场开课」的巨幅广告牌挂在她的头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老娘学艺归来变成黑客，霸王爱人你就等着瞧吧！”
希望这里不是骗钱的，她揣着口袋里八百块的报名费，恨恨地想。
霸王爱人是一个男人。
准确地说，是在当红网游《极乐》里，一个臭名昭著的人民币玩家。
据热心人士统计，霸王爱人全身的装备，加起来，市场价值超过八位数人民币。
他们说，就连游戏运营商见到他，都要叫一声大爷。
游戏开服半年来，这位大爷以他雄厚的人民币战斗力，在游戏中飞扬跋扈，一统江湖，随后创建了电信区第一大公会「霸王人生」，手下会员五千之多，一呼百应，曾经是一个不败的神话。
但后来神话开始坠落，霸王爱人整日游手好闲，无心管理公会，手下会员又仗着他们老大有钱，在游戏中结成一股恶势力，到处欺负新人、霸占地图，惹得其他玩家怒气纠结，终于在一次公会大战中，「霸王人生」输给了一个新兴公会「风华天下」，丢掉了第一公会的头衔。
关小熙，就是这「风华天下」的一名副会长。
那之后，「风华天下」团结一心，屡战屡胜，渐渐成为电信区的一面精神旗帜。
尤其是「风华天下」的公会会长宁盛雪，一身白衣，温婉如玉，宁把盛雪倾城，就如他名字一般，成了公会里三千少女的追逐偶像。
关小熙正是这三千分之一。
尽管她操作水平很可耻，常常是拖后腿导致团灭的一个，但她人缘不错，再加上宁盛雪的支持，倒也在游戏里混得风生水起。
而两天前的那场公会大战，却让她直接告别游戏，跑来电脑培训中心。
“基础班，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研究班，你要报哪一个？”
报名处的老大爷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把手中报纸合上，推了推老花镜，从窗口伸出一只手来收钱。
“这也太不正规了吧……”
关小熙泪流满面地翻看着台子上一叠花花绿绿的广告，每个月交八百块，得到120个课时，所有班级的课可以随便听，不过只能免费领一次教材。
她倒是很想去研究班看看，但这个念头，在看到研究班简介上天书一样的专业词汇时，她不得不打消了一步登天的念头。
那就初级班吧……
好吧，其实初级班的简介她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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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先去基础班吧。”
关小熙恋恋不舍地把钱递给老大爷，然后登记报名拿教材一系列手续，这点广告倒是没有骗她，现场交钱报名，就可以直接上课去了。
教室分布图，硕大一张贴在走廊上，基础班和初级班在2楼，中级班和高级班在3楼，研究班在4楼，特配空调教室，顶级电脑。
果然是精英研究班啊……连待遇都不一样！
关小熙拿着手里的基础班教材，泪流满面，因为她刚刚发现，这基础班的教材，她也大多数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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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开课，人渐渐多起来，三五成群的，或是独自一人的，小到带着红领巾的娃娃，大到头发花白的老人，都纷纷带着课本来上课——他们多数往基础班走去。
而真正来听课的主要人群，还是和关小熙差不多年纪的一些男生，她看到他们戴着耳机，吹着口哨，一脸酷酷的或者装X的表情，相互交谈着，神采飞扬地往楼上走去——那起码是中级班以上的人才。
关小熙望着他们的背影，用力握拳。
总有一天，她想，她会超过他们。
两天前的公会大战，还历历在她眼前，「霸王人生」这个已沦为手下败将的公会，却在这最后一场帮会战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自己公会的主力战将，全部在那一个晚上掉线，再登陆后，就是密码错误。
人生寂寞如狗血，而他们就这么狗血地输掉了。
后来游戏管理员介入调查，却宣布没有任何问题，只有宁盛雪从一位私交不错的客服人员那里打听到，游戏服务器在那一晚，有黑客入侵的迹象。
但是没有具体证据，所以就算公会里的人都怀疑是霸王爱人搞的鬼，也拿他没有办法。
黑客，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个太遥远太神秘的领域。
“我一定要成为黑客！”
关小熙燃烧着小宇宙，刚要走入基础班大门，眼角余光却正好看到一片黑影。
黑色的衬衫，一个两手空空的男人，来不及看清楚，他修长的身段已经大步走上楼梯，看不见了。
只是那抹黑色，在这酷热的天气里，却给关小熙带来莫名的凉意。
冰凉的，沉冷的，像是日出前的最后一道寒霜。
若不是上课在即，再不进教室就抢不到好位置，关小熙真想追上楼去看看这个男人——比起那些装X的男生，这个上课不带课本男人，才叫帅啊！
挤进教室后，关小熙兴奋地坐在第一排正中央，她也奇怪，这教室都人满为患了，这么好的位置居然没有人坐，她当然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东瞅瞅西看看，她左边，是个戴着老花镜的大妈，此刻打开电脑，正襟危坐，摊开的教科书上用圆珠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大妈见身旁的女孩凑过来看，爽朗地咧嘴一笑。
“现在这时代，不懂点电脑技术，我都不好意思走出去了。”大妈乐呵呵地说，“我家儿子天天嘲笑我只会用电脑打牌，这不，我只好上这儿充电来了，小姑娘啊，你们年轻人可别嘲笑我这把年纪，我也是好学上进的新时代妇女啊，哈哈！”
关小熙默默地注视着大妈书上的笔记，她发现自己大部分看不懂……
“其实我更加不懂电脑。”关小熙诚恳地说，却换来大妈的一顿长笑：“现在的年轻人真谦虚啊，小姑娘，你越谦虚，我越觉得你其实很厉害呢！”
“我真的很菜……”
关小熙悲伤地把脸扭向一边。
右边，坐着的是个带黑框眼镜的蘑菇头小正太，看他的模样，最多小学一、二年级。
果然，怪阿姨关小熙扭过去一调戏，小正太就老老实实地说自己刚满7岁。
这7岁男孩的教材上，也是满满的笔记，歪歪扭扭的字体，夹杂着拼音和方言，整本教科书，都被翻得很旧，可见这是一个多么用心的孩子。
人生啊！关小熙泪流满面，在美好的应试教育浇灌下，别家的孩子一年比一年聪明，关家的小熙却一年比一年废柴，有些时候，她真的怀疑自己被上帝抛弃了。
比如刚刚结束的高考，同一个班级，有本市的文科状元诞生，也有离专科线还差70分的人。
关小熙就是后一个，去报复读班，人家老师看了她成绩后，立刻以人满为由，拒绝了她。
她如今抚摸着教材，终于开始觉得，黑客的梦想和清华北大一样遥远。
不多时，上课铃乍响。
一个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走进教室，不用说，这就是基础班的负责老师，鼻梁上架着的方框镜，让他一看就是个严肃又高深的专家。
而他手中捧着同样被翻烂的一本教材，指甲因为常年吸烟而泛黄，宽大的指关节覆盖在鼠标上，操作着讲台上的电脑，幕布拉下来，投影仪把电脑中的幻灯片投射到教室正前方。
“今天我们上第七节，WINDOWS常用快捷键。”
中年男人直起身子，环顾了教室一圈，似乎是发现了几张新面孔。
“我姓钱，新来的同学可以叫我钱老师，不懂的问题，可以在下课后来问我。”
他的腔调干巴巴的，像一张揉皱的纸，也许是经年累月的重复，让他早已失去初时的激情。
上午有两个课时，总共120分钟，中间五分钟休息，关小熙坐得笔直，认真地听完了第一节课。
当然，只是认真听课而已。
那位姓钱的老师几乎是照搬着投影上的内容，教材念一遍，投影又念一遍，毫无感情色彩的腔调，如夏天午后的蝉鸣，让人听了直想打瞌睡。
尤其是听不懂又不做笔记的人。
比如关小熙。
关小熙看左边的大妈，大妈听得也很认真，一边看幕布上的内容，一边刷刷刷飞快记笔记。
关小熙看右边的正太，正太也听得很认真，一边看幕布上的内容，一边用手在键盘上比划着默记，偶尔才拿笔在书上记点什么。
“大家不要光顾着做笔记，我们学电脑，实践才是最重要的。”
“这也是新时代中心为大家人手配备高端电脑的原因，大部分的电脑知识，除了必要的理论外，我们还是要靠实践操作学会的。”
“比如这些快捷键，你背下来也很快会忘记，只有多动手，多实验，才能终身难忘。”
“那位大婶……呃，请您不要再做笔记了，听我讲话好吗？”
听了钱老师的话，关小熙才知道，两相对比，显然右边的正太高了一层境界。
左边的大妈，果然在听到老师说话后，满脸窘迫地抬起头，不再笔记了。
钱老师却继续顾自己讲课，依然是干巴巴催人入睡的声音，大妈捣鼓着手中的圆珠笔，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后干脆合上书本，自己拿起鼠标开始玩纸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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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节课，教室里的许多人显然都开始坐不住了，上到老大爷，下到小学生，一个个都扔掉教科书，开始凑成一堆低声聊天，或是自己玩电脑，扫雷，纸牌，一样样玩过去，打发无聊的时间。
而讲台上的钱老师，依然顾自己讲着课，显然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也无可奈何了，只有他时不时拧起的眉头，显示了他内心还是挺暴躁的。
“老师说这是实践。”
左边的大妈玩纸牌玩得很哈皮。
“老师说这是实践。”
右边的正太练习完了今天的内容，开始在一个网络聊天室里聊天。
一看到有网络，关小熙也心痒痒了，可是她自己的那台电脑似乎有问题，网络一直不通，没办法，她这个插班生，只能继续听她压根听不懂的课，不知道是由于课程的无聊，还是下课临近，这时教室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关小熙回头一看，居然还有一个大婶拎着篮子过来打毛线的，而大婶的另一边，是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大叔，眼睛放光盯着屏幕，脚搁在桌子上，左手抠脚，右手放在裤裆里掏啊掏。
关小熙的肠胃一阵翻腾，这……这是什么“新时代”的培训中心啊！要不是讲课的钱老师尚有威严存在，导致听课的人们再是坐不住，也不敢放声喧哗，要不然，这里真是和菜市场没有区别了。
关小熙心里升起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为了熬到下课，她也决定顺应历史潮流。
她英勇地打开了扫雷……
很多年后，关小熙依然会怀念这堂五雷轰顶的课。
准确地说，是这堂被她五雷轰顶的课。
她一直在后悔。
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稍微想一想。
只要稍微想一想，她就应该知道，为什么她来那么迟，却正好有第一排正中间这个位置给她。
这个充满了各种悲剧的位置。
培训中心拥有很多配置不错的电脑，但大多没有配备音箱，对于听课来说，只需要耳机，至于音箱，是一笔没有必要的开销，整个教室的电脑，也只有讲台上的教师用机，给配了立体式大音箱的。
比如钱老师，他现在就刚刚把音箱开到最大声，企图用鼠标点击的清脆“咔哒”声，提示学生们专心听讲。
关小熙也在同一时间打开了扫雷。
她自认为扫雷技术还可以，能达到世界纪录的一半水准，可是很多时候，技术并不能决定一切，特别是，扫雷这种运气活，运气若是不好，也许点开第二个方块时，就踩到地雷了——
轰！
一声宛如晴天霹雳的巨响，让原本菜市场似的教室，立刻肃静。
鸦雀无声。
大婶的毛线织错了针，大叔的裤裆掏错了人，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始思考着这一声轰雷般的巨响，是从哪里传来的。
包括关小熙自己。
这明明是没有声音的电脑啊！
她魂飞魄散地望着扫雷爆掉的画面。
而讲台上的钱老师，也魂飞魄散地望着她。
“这台电脑的线路有问题，声音都会传到教师机上，难道你不知道吗？”
只有正太推了推眼镜，一脸镇定地对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钱老师整个脸都黑了，一句郁结了他满腔怒气的恶语，从他口中爆发出来，刚刚他身边的立体式大音箱里炸出的巨响，可差点把他的魂都吓没了。
他看了看手上的学生名单，又丢到一边，“出去吧，”几秒钟后，他平息了怒气，冷淡地说：“想必我们这基础班，对你来说太浅了。”
“啊？……”关小熙泪流满面，哀求似的看着他，一失足成成成成成成成成成千古恨恨恨恨恨恨恨恨啊！她的八百块学费，还没听够一堂课，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下堂课还想来？”钱老师冷笑一声：“那先交一份五百字的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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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雷轰顶之后，这条还没上满一堂课的废柴也被轰出了教室。
关小熙看着走廊上的钟，离下课还差一刻钟。
算了，写检讨就写检讨吧。
她泪流满面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又从教科书（……）背后撕下一页纸。
“本人关小熙，因为不小心在课堂上玩扫雷，导致老师受到了惊吓……我满心愧疚，写这份检讨，诚恳忏悔，以后一定自己带上耳机，认真听讲，发扬乐于助人的传统美德，把第一排的座位让给新同学……”
她开始咬着笔杆写检讨，还没写几行字，两层楼之上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哦？有个班级提早下课了？
关小熙回忆着，楼上的楼上，那可是研究班。
听说研究班都是精英。
听说研究班都是男生。
听说研究班的男生们都很……
她正意淫着脑内的小剧场时，楼梯上已经轰轰烈烈走下来一大群学生了——
好厚的课本！
好厚的眼镜！
好多祖国未来的栋梁啊！
关小熙倚在基础班教室门口，嘴里还叼着笔杆子，目光却停在那一个又一个的眼镜少年身上不肯收回。
当然，他们口中讨论的知识，她一点也听不懂。
唯一听懂了的，似乎是今天来了个很厉害的老师。
“今天新来的燕老师太厉害啦！如果他天天来，我就算出十倍的钱也愿意听他上课啊。”
“可是他很凶……”
“是啊，孙老师病了，他只是来代课几天，而且他真的好凶啊。”
“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相比之下孙老师完全是傻蛋么！”
“二毛……你这样说，孙老师会哭的。”
“老子说的是实话！”那个被称作二毛的男生满脸的崇拜，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同伴道，“对了，你们也在中华黑客会的论坛有注册吧，站长老大叫燕归来，也姓燕！”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燕归来还回过我一个帖子呢！”
“燕归来只是个昵称吧？”
“难道今天的燕老师就是燕归来？嗷——不行，我太激动了！如果真是他，我出一百倍的钱也要听他讲课啊！二毛我们发大了！”
“我觉得是巧合吧，燕归来是个超级神秘的大黑客，怎么可能抛头露面。”二毛已经冷静下来，拖着下巴，脸上又换成否决的表情。
“二毛你提醒我了，燕归来八年前成为站长后，就一直在国外，论坛上的人都知道他是时差党，他怎么可能回来教课……”
“哎，我们哪有这么好运，算了算了，肯定是巧合……咦！你们看，那边有个MM哦。”
“哪里？”
“基础班的门口啊，他们还没下课吧，哈哈，又是一个罚站的，基础班的一群垃圾，听个课还打游戏。”
“所以没见几个人念出来的，我看基础班啊，改名叫垃圾班算了，那姓钱的老头也很差劲，我去听了一次差点没吐出来，嘿嘿，为了报答他，我当时就在其中一台电脑上做了个手脚，哈哈哈哈，每次看到有人罚站，就知道钱老头又被惊吓了……”
“哇，二毛你好狠啊，这个MM不会就是被你害的吧？”
“嘘，不要让人家听见了……”
一群男生嬉笑着蹦下楼去，关小熙望着他们的背影，无比羡慕，她仰头看了看时钟，唔，还差五分钟呢，于是，她埋下头，继续写她的检讨。
哎？等等？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上课之前，偶然看到的，那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冷如寒霜的修长背影，他却不在这些人之中。
原来他不是研究班的啊，这一想，她心里忽然就有些失望。
可就在她低头继续奋战检讨书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锁门声音，接着，走下来一个人。
凉薄的黑衬衫，如夜幕遥远。
而他低敛的眉眼，也是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像是在看你，又像是穿过了你，看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面如沉水。
果然是他！
这是一个看了第一眼，就绝对不会再忘记的身影，哪怕于万千人潮之中，她也能一眼认出来的，那种让她砰然心跳，全身细胞都被深深吸引的感觉。
关小熙这回看清楚了他的正面，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冰冷如水，单薄如水的脸。
很年轻，但又比那些男生成熟许多。
一种不属于年龄的，饱经世事的成熟。
或者说，年轻与沧桑，淡泊与刻板，孤独与荣耀，高远与苍凉，这一切，仿佛与生俱来般，在这个黑衣的男人身上共存。
他却仿佛主动隔绝这个世界，他的冷面，让人看了就心头一寒，不敢亲近。
但关小熙还是摇着尾巴凑上去了。
“你是他们说的燕老师？”
她满脸诚恳地闪着星星眼。
男人只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唔，果然很凶，像他们说的那样……“那是真的？他们说你叫燕归来，是什么中华黑客会的站长？一听就好厉害啊……”关小熙继续摇着尾巴。
男人这回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冷冷望着她。
关小熙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你不说话，意思是我猜对了？”她窘迫地寻找着话题，面色由于着急，微微涨红，面对一张越发冰冷的脸，她更着急了，对方不会是把她当成了小说电视中的低智商花痴少女吧？啊，不要啊！她关小熙可不是那么随便简单的白痴，她急迫地拧着笔杆，慌忙说：“你，你不要误会啊，我……我没有非分之想，啊不对，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地问问……啊，还有，我很想学电脑，如果你真的是黑客大神，啊啊啊，不是大神也没关系，我就是很想学电脑，很想当黑客……”语无伦次的某人，结巴了半天，最后说：“你教教我好不好？”
黑衣男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话，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冰冷的模样，像是在等着她主动让道，好让他离开。
关小熙额头冒汗，忽然想起那群男生的谈话内容——
这里的学费一个月800，那群男生却说愿意出一百倍的价钱来听燕归来讲课。
原来他不睬我，是看我交不起学费么？
关小熙顿时泪流满面，她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这八百块，还是她洗了一个月的盘子赚的，她满脸涨红，却依然不想放弃，脑子里不知怎的，闪过《极乐》的网游界面。
“可是我家里穷，交不起学费……”关小熙仰着她纯洁的泪眼，“不过我可以拜你为师啊，当你的关门徒弟好不好……”
游戏里说，收为关门弟子，那必定倾囊相授，传承师父的衣钵，代代相继，至于交学费什么的，当师父的，肯定不会在乎了。
“这是什么？”
黑衣男人却没有答复她，却忽然指着关小熙手上的检讨书，面无表情地问。
“咳……这个是……”
关小熙支吾着，本想找个借口糊弄，那张纸已被拎过去。
“不错。”
男人只扫了一眼，就看完全篇几百字的检讨书，末了，还给她。
然后顾自己走了。
下课铃正式响起，几个班级的人蜂拥而出，那一抹深沉如夜幕的身影，彻底消融在人潮酷暑之中。
吃过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饭后，就是下午的课了，关小熙怀揣检讨书，坐在基础班教室的最后一排，早早等着开课，但魂已飞到了四楼。
四楼。
研究班。
空调教室。
顶级电脑。
那个神秘的……黑衣服男人。
不知怎么的，就是特别想看他，哪怕他在看别人也好，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好。
有一种说不清的惦记，萦绕在脑中，不依不饶，关小熙托着腮，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十分钟后，她拎上书包，毅然起身，走出基础班的教室，奔往四楼。
研究班的教室还很空，关小熙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来，面前是超薄液晶显示器，无线光鼠，蓝牙耳机，还有上锁了的机箱，对硬件知识一概不知的她，开始忐忑不安的等待。
她什么都不会，贸然来这里听课，会被嘲笑么？会被轰出去么？
……教室里陆续有人进来。
男生。
还是男生。
都是男生。
于是，角落里这一张纯洁又崭新的废柴脸，就变得特别显眼。
“哎，你们看，那不是上午垃圾班门口的MM么？”
一个男生首先起哄。
在关小熙还是纯真少女的时候，她认为男生都应是怜香惜玉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发现现实和理想总是有着很大的落差。
就像骑羊驼的有可能是美少年，骑白马的也有可能是唐僧，身边怜香惜玉的主儿，她还真没见几个。
所以对那些个起哄的男生，关小熙首先投去凶狠的目光。
“哟，小妹妹好凶啊。”“哈哈，咱们未来大神班里第一次有MM来啊。”“小妹妹你技术厉害不？来和哥哥切磋切磋？”“去死吧，就你那破技术？别丢脸了，要也是让咱们最厉害的多哥来！”“哈！多哥！多哥来！”“多哥你行不行啊？你昨天还向我借武藤兰的全集来着……”
男生们继续起哄。
关小熙已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所谓的男生，从印象中由怜香惜玉改观成了发情动物，特别是她在《极乐》里看到霸王爱人招老婆的那些广告之后。
身边认识的不发情的男人，似乎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宁盛雪。
一个是苏牧。
宁盛雪是游戏里她的公会会长，直属上司，不用发情，也自有发情的女孩们追着跑。
而苏牧这家伙，是她的同班同学，自高中毕业典礼之后，关小熙就再也没见过他，亦再也不愿见到他。
超出北大60分的外星生物，她觉得，自己和他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所以她宁可在这更加外星的研究班里看着面前这群男生如猴子般上蹿下跳着发情。
不过他们也……真够挫的，关小熙近距离接触了这群猴子后，上午的印象全然改观。
嚣张自大，这是她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什么叫未来大神班？大神这两个字，也是你们可以叫的么？关小熙悲愤地想，自己虽是废柴，但也决不允许这群发情猴子来玷污“神”这个字。
她认识的人中，能勉强和“神”字沾边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宁盛雪。
一个……好吧，还是阴魂不散的苏牧——今年H市文科状元，让无数少男少女羡慕妒忌恨的家伙。
在男生们的群嘲声中，关小熙无可奈何，只等着上课开始，还能再见到上午那个黑衣男人，那抹夜幕一般深邃的颜色，总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是不是，传说中的高手，都是这个样子的？
人生以来第一次，让关小熙对一个陌生人，起了极大的兴趣，可就在她望眼欲穿的时候，铃声响了，门口走进来的老师，却让她大跌眼镜。
为……为什么不是他？！
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干瘦老人，刚走进教室，就见到角落里坐着的新面孔，老人眼睛立刻一亮。
“你是这一期的高级班选拔上来的吧？”老人一脸欣喜，快步走到关小熙面前，竖起大拇指，大声称赞：“女中豪杰！”
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
除了关小熙和老人之外，每个人都笑了，多哥捶着桌子，二毛捶着多哥，这两人笑得尤其抽筋。
“你们笑什么笑？！”
老人很不满，严肃道：“咱们研究班有将近一年没来过女生了吧？难得有个未来的女大神过来，你们就这点气量？还不快欢迎……”
“我是……咳……我是基础班来参观的……”
话未说完，老人听到了少女虚弱如蚊子的声音。
“基础班？那也没啥啊，哪个大神不跳级？没关系，程老师知道你很厉害，那群小子啊，就是自高自大惯了，哈哈哈哈，来来来，我们上课了，大家回座位坐好，那边的二毛快回座位，别抱着你同桌不放了……来，大家登陆我的ftp，把今天的课件下到电脑里看。”
程教授拉下幕布，打开投影仪，清了清嗓子：“我们这堂课来学习第二十七章，《内网端口的入侵与防范》，哦，那位未来的女大神同学……”
他又翻看着电脑上打卡签到的名单，终于找到一个新名字，“你叫关小熙是吧？”程教授乐呵呵点头，“很好很好，程老师很看好你，现在就请你来说说对于‘内网端口的入侵和防范’的看法吧。”
顺便再给那些嚣张的小子们一点厉害瞧瞧，他心想着。
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形容关小熙现在的脸色，那就说面如土灰。
内网？端口？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关小熙觉得研究这些，还不如趴地上吃土来得痛快。
可她不得不撑着她的大便脸站起来。
“古人有个成语叫自相矛盾，呃，就是那个最好的矛，插那个最好的盾，插啊插……呃，再插啊插……”
人在绝境的时候，是会急中生智的。
当然，另一种说法是死要面子。
在整个教室的学生都憋笑憋得很痛苦同样憋成一片大便脸的时候，程教授却听得津津有味。
不错，不错，果然是未来的女大神，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电脑知识和古典哲理联系起来的，而且他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他不禁微笑点头：“不要害羞，说下去，果然是女中豪杰啊，独特见解！”他竖起大拇指鼓励她，心想这女娃的境界比那些只知道钻进数据世界里的臭小子高多了，并且年龄看上去挺小，如果她还在念高中，他就破格录取她进Z大计算机系。
程教授，Z大的前副校长，兼赫赫有名的电子系博士，退休后闲在家里无聊，被开培训中心的朋友请来讲课打发时间，一生阅天才无数，现在却第一次有了伯乐识马的激动。
而关小熙受到鼓励，只能哭笑不得，她哪里是什么豪杰，于是大便脸更加滩涂，却骑虎难下。
“它们插啊插，插啊插，插的很愉快……后来……呃……”关小熙看着幕布投影上《内网端口的入侵和防范》的巨大的标题，脑袋里的小剧场急速地燃烧着。
当时，高考分数出来后，除了死党叶盈盈和苏牧，所有人都嘲笑关小熙。
叶盈盈说：“你看，你250分里面，语文考了58分，特别是你说只写了作文的情况下……嗯，小熙，不要灰心，其实你是个作文天才。”
苏牧说：“我几乎都没见过你来上数学课，也几乎没见你交数学作业，可你250分里面，数学分就占了一半……小熙，其实你是个数学天才。”
关小熙当初只知道是他们两个在安慰自己，而选择性地无视了那30多分的英语和30多分的理综成绩。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有胡编乱造的天赋。
“它们插完之后……”她渐渐扫除了紧张，大便脸上漾起了红晕，仿佛见证了这一矛一盾互插的全程场景，“我是说，它们其实没有插完的一日，最好的矛和最好的盾，它们可以一直插下去，插到天荒地老，就像最好的黑客和最好的防御，入侵和防范是和谐却又矛盾的统一体……”
啪！啪！啪！
她话音未落，程教授率先鼓掌，他曾经用这问题问过许多学生，无一不是千篇一律的教科书上的答案，他要的学生，不是背书机器，而是关小熙这样的，融会贯通的——天才！
程教授的心脏扑扑跳动着，仿佛身体里流了快七十年的血液，再一次回到了年轻时的沸腾，上课正式开始，他却飞快地讲着，仿佛时间会因他的加速而加速。
他在等，等下课的一刻，就与这个少女天才去进行更深入的交流，所以在长达一小时的上课时间内，他一直注意着关小熙。
——她根本没有在听课。
程教授却很高兴，这才是有独到见解，不满足于课堂模版的天才学生啊。
——可惜除了关小熙这个“天才少女”，其他学生，都让程教授特别生气，不想听课的昏昏欲睡，没有睡着的男生们，都顾自打游戏听歌自娱自乐，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课程有兴趣。
学生们这是怎么了？
昨天他来上课的时候，这群娃娃都还精神奕奕的模样。
为何今天变化如此之大？
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个学生，从此只会在某个新来代课的自称姓燕的老师的课上，重新焕发人样了。
无奈的程教授，只能随便布置了一个课堂任务，让学生们上机完成，在下课前上交成果，然后，他关上了投影仪，偷偷打开了教师机的屏幕监控系统。
由于教室里的都是一群精英，所以监控系统往往反被入侵，经常会生出学生恶搞老师的场面，甚至有一次，有调皮男生把AV电影伪装成老师的课件，篡改进教师机里，结果……
那老师连薪水都没拿就辞职了==|||||||
十分钟过去，程教授坐在教师机后面，一个个地切换屏幕看过去，他心想大家都应该有个基础构思了吧，且看看这群学生都是打算怎么解题的。
可是……
二毛的屏幕，这小子竟然在看18X漫画，好吧，他的智商，应该是完成了，程教授想着，放过了他，切换到下一个。
多哥的屏幕，这小子竟然在看女人照片，好吧，长长的披肩发，不得不说很好看，哎？可是为什么越往后面的照片越露点呢？从露肩，到露脐，到露背，到露沟，到露胸，到露……程教授忍着鼻血，赶紧把画面切换到下一个。
画面一个个切下去，可怜的程教授，鼻腔里越来越热，内心也越来越暴躁……终于，他忍受不住，切换到了关小熙的屏幕，去寻找安慰。
果然，真清爽。
从18X漫画、18X艳照、18X电影、18X小说之中被上帝解放出来的程教授，眼前又是一亮，他看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属于天才的，无比干净的静态的屏幕。
“果然是天才啊，求知欲就是强！”
程教授看到Google硕大的标题，以及网页中关于“武藤兰”、“游戏”、“艺术”等搜索出来的内容。
怪不得，小小年纪成就天才，原来，都是需要艺术的陶冶的！程教授监视着关小熙的屏幕，武藤兰，应该是个新兴艺术家吧，程教授想，好像还很有名的样子。
他不禁感慨自己退休后，整日遛鸟，都溜得与时代脱轨了，看来回去之后，也得补习一下艺术知识，这样才能与年轻人对话，以便发掘更多的未来大神，程教授心中默记着“武藤兰”这个名字，然后他看到关小熙点开了一张高清无码大图。
“噗，原来是个AV影星啊，真是的，看二毛和多哥他们张口闭口都是她，我以为是个计算机高手。”
角落里的关小熙面对武藤兰的高清无码大图，仔细审视，摇头叹气：“身材是不错，可真人哪有漫画有美感啊，改天我拿几本BL鬼畜生子漫画让多哥他们看看，嗯，再让他们教我点技术……”
她心里盘算着，忽然一抬头，就看到远处的讲台上两道红线。
——程教授的鼻血，欢快地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