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章、关于残指的乐手（4）（1 / 1）

于是云河就更放肆地哭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就像决了堤，奔流不止。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此时四邻应都在睡梦中。所以无声的泪珠，就大粒大粒掉进她发不出声音的喉管里。

喉管好像一个不知满足的黑洞，不停吸纳着她的眼泪，不停地，所要更多。

这次宇辉没有抽烟，喉咙却更嘶哑，嗓音也更低沉了。他叫她的名字，就像怕那两个字会化掉一样，很轻很轻，他叫她，云河。那是温柔至极的呼唤。仿佛，他们曾经是至亲，如今终于找到彼此。

“没见你的这几天，我很多时间都躺在床上，头脑一片空白。但是我总想到你的名字……简直是强迫症……”宇辉兀自一笑，带着某种爽朗，“你要不要听听我为你写的曲子。名字就是，《CLOUD RIVER》。”

云河当然点头了。于是宇辉放下背上的琴，将他的琴抱在怀中。

“这是一首很不同寻常的曲子，对我来说。”宇辉还在笑，“我都不知道算是什么风格……那个时候，脑袋里就真的什么没有……啊，当然，还是有一些的，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你。”

宇辉深情而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琴，就像望着自己的恋人。长发半遮住他苍白的，如同鬼魅一般的英俊的面孔，颓废，哀伤，孤傲。这样的人，你是永远不知该将其定位为魔鬼，还是天使的。他摆好姿势，就在准备演奏的前一刻，又抬起头来，严肃地望着云河，说：“如果你选择了一种乐器，就千万不要抛弃它。它会在每个孤单的夜晚陪伴你，对你不离不弃。你迟早会发现，懂得它的好的。”

云河嗯了一声，至此，已微微控制住了情绪。但当宇辉开始演奏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首曲子，叫《CLOUD RIVER》。

曲子是哀婉而优美的，还带着一些，可以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大概是因为没有小指要演奏的音符吧，可是听起来却是那么好听，宇辉的技法是那么娴熟。就像一股强势的电流直贯云河的脑海，再也无法拔出。

三分多钟的演奏，云河却只能低着头默默哭泣。她不忍心看宇辉，即便他演奏的样子很帅气，但是她不忍心看他的手，哪怕是想到，心也会不由自主地抽痛。

演奏结束，宇辉将一本页脚有点残缺的本子交到云河手里。“这个，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吧。是谱子。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个，不知是否可以算作纪念品。”

“纪念品？”云河呆呆地重复。

“嗯。我要走了。离开这座城市。”

“去哪？”

“这还不知道啊。我也不清楚以我的能力，是否可以在一个地方长久的伫足。”宇辉自嘲地一笑，“不过没所谓，先走吧。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在特定的年龄，安静地想家。”

“想家会是很快乐的事吗……”云河捕捉到宇辉面孔上滑过的，幸福的浮想，带着哭腔问出来。

“如果没有东西惦念的话，活着和死了就没区别了。有个家惦记着，不论身处何地成为了怎样的人，都不会迷失方向的。”宇辉摸摸云河的脑袋，“所以一个人一定要爱自己的家，一定要爱，哪怕一开始会不习惯。不然会迷失的。”

这是宇辉第一次，对云河说了那么多那么多话，也是最后一次。云河知道，云河阻止不了。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看客，没有权利让他怎样，所以这个时候，也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收好琴，整理好行装。她紧紧搂着怀中的乐谱，就像怀抱了整个温柔的世界，怀抱了所有的光与希望。幸福，就诞生在这里。

“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吧……”最后，只能说那么一句，以抒发心中毫无用处却格外茂盛的哀伤。但这还是低着头，格外小声地说的。

这句可怜兮兮的话，让宇辉很想把这个小女孩搂进怀中。她那么需要温暖，又那么单纯，他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做他的血肉，这样，他就可以带她去天涯海角，保护她，照顾她。可她偏偏是人，所以，他不得不留下她，只带走一个希望她好好成长的希望。

无论在哪里，他都会想起，这个城市里面他的家，他心爱的家人，还有，他曾经遇到的小女孩。她不在卖火柴，却点亮了一个童话给他看。那个童话的名字很美。

云河，云河。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呼唤这个雪花般晶莹剔透的名字。

“其实分别很简单，一下子就过去了，不会太难过的。”最后，宇辉还是给他的小姑娘一个微笑。他鼓励性地拍拍她的肩，然后让她转过身去。

“你数十下，然后转过身来。”

“不要……”云河哽咽着。

“乖，我们一起数。”

于是果真一起数了。“一”，“二”……两个不同的声音，慢慢合在一起，缓慢就像散步。

如此悠然，云河慢慢停止了哭泣。奇怪，明明知道结局，但好像真的不是那么难过了。就像被治愈了一样。

“三”，“四”……云河想到了未来。明天，或许又是一样的枯燥乏味……

“五”，“六”，但是没有关系，她有了希望，有了勇气，那是宇辉给她的。

“七”，“八”，宇辉说，要爱自己的家。埃蒂卡的面容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要好好练琴，她有信心得到母亲的爱，也有信心，爱这个家。

“九”，“十”。

云河慢慢地转过身，果不出所料，宇辉已经不在了，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云河一个人。她都没意识到，从什么时候起，宇辉没再和她一起数。

不过，这个不重要了。

从那以后，一想到宇辉，那位失去小指的不幸乐手，云河就有勇气跨过一切艰苦，忍受一切孤独与不理解。

一直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

“我知道，远方会有你，一定有一个你，一直在陪伴我。再见……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