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非木石岂无感（上）（1 / 1）
她的面色依旧苍然，犹如一层销薄的寒冰。那被长剑割裂的白色素衣下，隐隐透出几分香培玉琢的雪肤，令他的目光不由凝滞。但真正让他神思大乱，怔忡不已的却是，她的肩头竟没有任何的纹路，冰清雪白得犹似纯然美玉。
世人皆知，司瑶国人出生之时，肩头就会出现或浅或深的璎珞纹痕，永世难除。赤水国人也亦然，只是那象征国家族类的纹痕却是显露在耳廓上，更容易被辨别出来。
早在带她进入地下瓷窑之时，他便借着与她俯耳交谈的机会得知她并非赤水国之人。现在想来，莫非是因为自己太过武断，竟错手断送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佩蓉，命穆神医即刻进府。”轩辕夏卿神色冷然地将飞琼横抱而起，未有丝毫犹豫地抛下一屋不解缘由的仆众，疾步走出了房间。
那无止境的痛意将她笼罩，冥冥之中，心驰魂去，神思千里。
蓦然间回想起的明媚佳日，她曾与承轩尽兴同游。携手之间，已赏遍红桥水暖，碧草苍藤。待日暮归来之时，他二人竟全然忘记了回程的路，不得不露宿荒野。却不料天公不作美，夜空里忽起磅礴大雨，他们只得狼狈地躲入附近的洞穴暂避。
初春尚寒，她只着栀子花蝶的薄裙，不多久便觉凉生襟袖，瑟缩难忍。承轩却默然无语，了然地将她环入怀中。
恍然一瞬的肌肤相贴，暖意顿生。她的身躯不由得轻微颤动，缓缓抬起点漆双眸与他对望。那一道无限柔情的目光将她紧紧锁住，不留一丝的罅隙。她却只觉那心肺揪结在了一起，几欲不能呼吸。
他温暖的手指隔着她略微沾湿的衣物，浅浅地划过背后的蝴蝶骨。那细微的触感不由加深了她面颊上灼烈的热度，短短片刻便觉喉咙一阵干涩。但她却仍是强装镇定，缓缓将承轩的手放在自己的颈间，让两人的距离更贴近了几分。
承轩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焦灼，唇边牵出一道浅然的弧度。只轻眉淡眼的一笑，便让她的神思整个地恍惚了起来。她终于轻轻地合上双眼，无所牵挂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少顷，她只觉得颊边被温软之物浅浅碰触，待回神之时，却听到承轩爽朗且毫无拘束的笑声连连。她不解地睁开眼，却见面前丰润如玉的男子将身上的锦衣脱下，用心地披在她的肩上。
承轩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眸色深炯，笑颜沉醉道：“刚才之事，待我们大婚之日再做便可。今日就先借小姐一个肩膀吧，不知小姐意下如何？”说罢便将她紧紧搂至身边。
她只怔然倚在他的肩头，唇边缓缓划过一丝会心的笑意。
醒转的刹那，面上已生出几道直兀的枕痕。她的嘴角仍是保持着那些许的弧度，眼里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淌满面颊。
“飞琼姑娘竟喜极而泣，在下真是受宠若惊。”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恍若熟稔的声音，待凝神回眸，却见那戴着半个玉釉面具的轩辕夏卿正斜靠在床边，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浅淡笑容。
“你说什么？”闻言之时，飞琼已觉身上异样。原本身着的白色素衣不翼而飞，此时她周身全无寸缕，只单薄地用白色的纱布包裹伤处，只消稍稍一动，便会春光乍泄。
“姑娘昨日的种种举动真是让在下另眼相看，那般的娇媚憨态，真是让在下生受不住。”轩辕夏卿只起身贴近飞琼，那单眸里的魅惑勾人毫无掩饰地显露无疑，“不如姑娘就陪在夏卿身边，我们一起共享这满院荣华可好？”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重响，那玉釉的面具竟从空中飞落，转瞬间碎裂成零散几块。
泠泠彻夜，那锦衣男子依旧默然无声地坐着。
月明星细，吹过一丝的冷烟疏影。寂然的画屏后烛光骤灭，把所有的一切都掩映在蒙蒙夜色之中。
他抬头与她对望的瞬间，她看见他的神色似乎有一丝的崩裂。待余寒消散，月光渐移之时，她恍然发现，那被玉釉面具挡住的眼眸，竟是异于常人、鲜姹无比的赤色眼瞳！
那从未被人撞破的隐秘，竟然在如此意外的情况下显于世上。
轩辕夏卿的嘴角划出一丝残颓的微笑，电光火石之间，双手已捏住她柔软纤细的脖子。
飞琼的面容苍白如冰雪，那略微诧异的神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几分的傲然与淡漠的神情。她好似勘透红尘一般，眼里再无任何的眷恋之情，缓缓地闭上了点漆双眸。
这样沉静如水的神色，却是让杀意大盛的轩辕夏卿蓦然一愣。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她此刻的眼神这般的似他心目中始终惦念的那个女子，那个他爱极也恨极的女子！
那时候的她，亦是这般无所畏惧地凝望着他，那般萧索静寂的目光虽是对着他，但却是冷淡至极，空洞无物。
他恨她这般无情地将他抛下，让他独自一人面对噬人残酷的浊世，他亦恨自己，无论她对他是如何的不留情意，他都是无法彻底地把她忘却。甚至还这般痴傻地希冀着她能够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个一觉醒来就能苏醒的噩梦而已。
他和她还能回到所有的真相都没被揭开的时候么？一切凌乱无比的私情，冤仇，虐杀都还没开始，他还能再做回那个单纯无比的少年么？
不，他和她的残缘已断，再无重聚的可能。
飞琼的嘴唇紧抿，她渐渐地尝到了从喉咙里滋生的那一股锋利的甜腻气息。
那血红的光焰在眼前织成条条层层的网幕，她发觉自己的眼睛好似被浓稠的血雾熏着，再也辨不清明任何的事物了。
那胸口里贮藏的刻骨的恨意，好似飞入深海的雨滴，被慢慢地吞噬，消亡，深沉无声。
淡月微云的窗外，忽传来阵阵杜鹃啼血之声。直听得人泪睫惨黛，肺腑酸柔。
与那时的光景何其相似。也是这般寂寥的清夜，秋风萧瑟，疏帘淡月，他站在窗下，看着肃清的月光仰天大笑，血泪难尽。
轩辕夏卿将握着飞琼脖颈的双手缓缓放下，重重地将她抛回玉床之上，转身踉跄着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