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鸿鹄之志(1 / 1)
踏入月兮城的那一刹那,锦哩差点兴奋的叫出声来。以前抱着他那本“连环画”,幻想自己摆阔京师城,一股子风流潇洒劲,做梦都能流一盆子口水。
如今真到了京都,又惊又喜,简直乐不思蜀。一路上手舞足蹈的锦哩没少给他老子气受:“爹,月兮城哪,这可是月兮城哪。我到京都了,我果真到京都了。爹,我可是在做梦,你捏捏我,捏捏我嘛。”
这儿子跟个土包子似的,见啥啥有趣,一脸憨笑简直像是傻帽。眉一拢,锦沭叹道:至于吗?
城是繁华,无与伦比。但这丞相府......
“爹,这些年你就蹲这破窝么?”脸一下子拉的老长,锦哩高兴不起,像是瞬间坠入地府。本以为跟爹出门,日后定是吃香喝辣、八面威风,可谁知这丞相府衙也不过如此,和寻常人家没多大差。气泄到了底,闷哼哼的道了句,“相国大人,您混的也忒逊了点吧。”
锦沭给他一记栗子,下手贼重:“有那么差劲?”
锦哩吃痛,不敢胡言,用手作比笑哈哈的回他:“也就比我想象中差那么一点点点点。”
“不满意大可回罗浮村呆着去,免得跟你爹后面吃苦。”
“不苦不苦,哪个兔崽子说苦来着!跟着爹混还怕没肉吃?这不笑话嘛。”锦哩赶紧拍马屁,生怕他出尔反尔赶自己走。一溜烟,人已钻进了府邸。
月兮城遍地是黄金,只要有本事,何处不发财?锦哩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锦沭轻笑薄薄,看来这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赖定了。
扫了眼丞相府,总觉着它在老去,再也掩不住衰败零落的迹象。天子高居庙堂,却时时心疑天下,自是想要丰内贫外、肥君瘦臣。此番回朝,须不知又会掀出几多风浪。
仰首一叹,眸深似海,几缕清寒。
弹指一瞬,便过去了十来日。期间,锦哩整天不见人影,朝出暮归,每夜回府都在戌时之后。
风尘仆仆,虽微感倦乏,但仍旧精神奕奕。踏门而入,锦哩伸了伸酸痛的腰,打算回房歇息。
“回来了?”锦沭坐于正厅,独自弈棋,神情悠闲。
锦哩吓了一跳,府里仆人本就不多,这个时辰大堂很少有人。定睛一看,原是锦沭他老人家,立时不免抱怨:“爹,你咋那么喜欢玩阴的呢?”
“呵!贼喊捉贼呢。今天又跑哪混去了?”口气不善,带着抹责问。锦沭并未抬头看他,只顾着下棋。
锦哩佯装没听见,一个翻身贴着锦沭坐下。鸿眉跳飞,谄媚的笑道:“爹,哪天带我去宫里头转转吧。”
眼皮一挑,锦沭哼道:“怎么,整个京城都玩腻了,想转移阵地了?”
“你儿子就这点出息么?”锦哩哼了回去,一下子严肃起来,“月兮城以宫城为中心,沿中轴对称呈方块状,城中有城,城中套城。前朝后市,左祖右社,日月天地四坛分设其间,总体为棋盘放射式布局。外有护城河,内有隘口关防,大型集贸商地有三处,北首“闹斛”最盛。”
锦哩停了一停,执起白子数枚置于棋盘之上,意图困住黑子,制敌取胜的意图昭然若揭。
锦沭微微抬头,淡笑一声。原来这小子十来日都干了这些个事情。斜眼一提,黑子落盘,来了一招围魏救赵,自救的同时还吞了周边一团白子:“随随便便就是一招,也不看看是否死棋。急功近利,捡芝麻而丢西瓜。你这急躁的性子何时能收收?”
锦哩气馁,却不想妥协:“爹,带我进宫吧,不会给你添事的。”
“为何非要进宫?”锦沭漫不经心的问。
“因为......”锦哩心虚,硬着头皮答,“这其它的地方我都转遍了,就差皇宫没去了。爹难道不希望我多接触一些王公贵族,以备将来施展抱负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不想。”锦沭答的简短却直接,语气几分决绝。
“爹,娘亲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你不必如此耿耿于怀。”自懂事以来,他从不提自己的娘亲,因为明白在锦沭心里,这是多大的一个遗憾。
伤感之色渐浓,眼底已是一片灰白。往事重返脑海,如雷鼓敲击锦沭的心房,一声声一阵阵,落下密密麻麻的创痕。再看看眼前的儿子,和当年的自己真是一个模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凭着一个好脑袋瓜子、一腔报国热血,便能叱咤风云,有所作为。谷月国一统天下,干戈暂时平息,创建了一番太平景象。而他锦沭有幸帮着皇帝安国定邦出谋划策,最后官拜宰相一职。事业如日中天,他豪情满怀、壮志凌云,却不料遭人嫉恨被奸臣诬陷以至于家途中变,虽自己未被牵连,可妻子却被后宫设计,轻易便丢了卿卿性命。
目露痛色,心口被插了利刃,撕皮切肉般的感觉。锦沭不愿再想,只知自那以后他方才彻底的明了何为伴君如伴虎。堂堂大丈夫,一国之君主,只因奸人谗言了几句,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甚至借女人之手,杀鸡儆猴。
妻子死前的一幕他至死难忘。为保住腹中胎儿,她苦苦撑着最后一口气,尽管痛的死去活来仍固执的想要平安诞下孩儿方肯撒手。血流了一地,整整五个时辰,痛号之声从未间断......
他如何忘记,锦哩出生的那一刻,如花似玉的妻子是笑着断气的!
锦沭弃棋,负手而立长叹不已。他如何不知,皇帝并不是舍不得杀他,只不过他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爹。”锦哩知道捅了锦沭的伤口,面目自责。其实关于娘亲,他知晓的并不很多,虽然多番想要细问,却又怕父亲触景伤怀,心有不忍。
“爹常说,娘亲被东宫妃嫔设计陷害,皇帝连身怀六甲之人都不肯放过。因此,不肯让孩儿入世,不想让孩儿卷入刀光剑影之中。这些我都懂。但是爹,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若不是出世为官,您又如何知道帝王的为人、权位的可怕,如何认识娘亲并与之相许相惜,如何明白身为凡夫俗子也是天大福气。”凝眉静视锦沭,他郑重附道,“爹,若无所失,岂有所获?”
许久的静默,锦沭不敢呼气。儿子太像他了,像的令人生畏,像的令人心生怜惜。烛火摇曳,照的锦沭几分苍老,认真的问锦哩:“真的下定了决心?不会后悔?”
锦哩点头:“爹若是我,也会如此。”
转背不见他,锦沭闭目暗殇:“罗浮不在公主府,你又四处找她不着,所以要入宫一探。我说的可对?”未等回话,锦沭接着言道:“郡主不在城内,你进了宫也是徒劳。”
“这是为何,她比我们早先出发的。”一股气流窜上心头,来势迅疾,他也没来得及掩饰。
“前日早朝便听其他公卿们说了,皇上有意用小郡主招安于启,肖旭已领着她去谈和亲一事,半月之后才能回朝。陛下这招恩威并施,若能成功便是最好。即使不成,正反小郡主也不亲,即便将来真与弈王兵戎相见,小小郡主有何足惜。”
“那罗浮岂不成了鱼肉工具,任人宰割?”眼睫一扫,薄怒顿生。
“是也不是。”锦沭打起了哑谜,只道是,“一切皆未成定数,就谁也说不准。”
皇帝与弈王定了个五年之约,不费吹灰之力顺手牵回了一位“质子”。这一箭双雕之计,妙也却又险也。
说到这位质子,听说天赋异能,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如此神乎的人物,他锦沭倒也想见上一见。
“爹可以允你入世,但有一事你务必遵从。”锦沭正色,气定神若的盯着锦哩,紧紧锁住他的双眸:“现下抑或将来,勿对罗浮动念!她不仅仅是郡主,更是落在天子棋盘上的一粒子,你若近之,则必害己害她。可记下否?”
心中一凛,寒气从脚尖延至全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模样些许狼狈。锦哩比谁都明白,锦沭这般作为是为了自己着想,但若是真给了他允诺,却又心有不甘。
脸转向窗外,明月悬空而挂,倒垂于夜幕,撒下缕缕如缎似绸的光,如此清淡幽冷的色泽,像极了某人的眼神,美得让人着迷。
玉大武葬后,花大婶一病不起,君谦带她去寻访名医,此后便再无音讯。若是罗浮知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你有危险。”对罗浮所说的话仍在耳窝里回荡,久久徘徊不往,他从来不曾忘记。
俯首瞧了瞧自己曾向她伸出的手,犹记得被决绝打落的那一刻,仍有种不被欣赏的失落。唇角撕开一抹复杂的笑,锦哩扪心自问:若我不变,罗浮你会不会变,为如此这般固执的我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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