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卫生兵看了一眼满脸是眼泪的景天说,那就包上吧,女同志就是娇气。用镊子夹了一张大张的叠好的纱布按在擦破的地方,用橡皮膏粘上,说好了,两天不要沾水。
蒲瑞安只好作罢,对景天说我送你回去。扶起景天往宿舍走,那点在铁道边上生出的怒气一霎时不知去了哪里。到了景天的宿舍,让她在床边坐下,拎起他中午送来的热水瓶掂了掂,里面还有大半瓶热水。他把热水倒在脸盆里,绞了一把热毛巾给她,说:“擦擦脸,看你一脸的眼泪和汗水。今天就别洗澡了,擦擦吧。”
景天接过毛巾擦脸,听他这么说,抬起眼睛来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话不是你该说的。又想都和他那样了,亲也给他亲了,抱也给他抱了,摸也给他摸了,不但让他对她做了这些,还亲回过他抱还过他,咬过他答应过他。当这一切都发生了,还能说什么撇清的话?这一眼瞪得有点底气不足,半途就别转了头,到他哪里,只剩下哀求了。
蒲瑞安看了却说:“你这人很奇怪,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又哭那么大声。王连长今天要被你吓破胆了。你要是涂碘酒的时候刚才哭一下,那个小卫生兵肯定吓得不敢这么粗枝大叶,他还以为你跟他们一样皮糙肉厚的,涂碘酒像刷墙壁灰。现在你要是跟我大哭特哭,我就不好追究了。你尽可以无赖耍到底,我还真拿你没办法。”
景天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来。
“哭哭笑,两只眼睛开大炮。”蒲瑞安拿小孩子的儿歌取笑她。
他一放软档,景天就知道混过去了,马上换她凶,“你好走了,人家营地早就熄灯。”景天赶他走,“我这是小伤,不要紧的,你老呆在我这里不像话。”
蒲瑞安点头,“嗯,就走。”站在她面前停了停,伸出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她额角的一缕头发被眼泪和汗水打湿,沾在了脸上,他把那缕头发拔到她耳后去别住。“小景,我不会为刚才的事情道歉,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想你心里应该明白。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不过我觉得年轻姑娘有反复无常的权利。如果你只是在我面前这么反复,我不会介意,我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感觉。”
景天白他一眼,“你才反复无常。”
蒲瑞安笑了,“水不多,你节省点用,这个时候我也不方便再去给你打水。我的意思不会变,你想清楚再答复我。”
景天低下头不理他。蒲瑞安再捏一下她的耳垂,被景天一手拔开,嘴里咕哝说:“吃豆腐吃出瘾了。”蒲瑞安再一次被她引得笑了,忽然又哎呀一声,倒把景天吓了一跳,抬头问:“怎么了?”蒲瑞安笑说:“我想起那袋桔子还在那里,不知会被哪个幸运的人捡到?”景天把手里的毛巾朝他掷去,怒道:“滚!”蒲瑞安接住毛巾转手扔进脸盆里,开门出去,说:“记得锁门。”带上门走了。
景天望着门,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从前邹娟总是说她太多情,恋爱比什么都重要,那是她从小就练出了一颗坚硬的心,百毒不侵。她和俞谦谈恋爱,更像是强强联手,优势组合,哪里像她谈恋爱那样,全身心投入进去,不计后果。如果硬是要问为什么,那她只能说是邹娟没有遇到让她撒痴撒娇的人。她自己太强大,男人要比她更强大几乎不可能,但景天不一样,她遇上的两个男人,全都让她心软腿软。有的人命犯桃花,也许说的就是她这样的。有的人就盼着有桃花运降临在身上,而她却总是被桃花运撞上,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心软了呢?就心动呢?为什么会有电流通过全身的感觉呢?按言情小说里的说法,在找到那个对的人的时候,会手掌心出汗,心脏怦怦跳,血液冲上大脑,眼前发黑,有金星在飞。刚才那个时候,她把这一切都过了一遍。所以她不能在蒲瑞安冲她表白时坚决地说不,也无法果断地阻止他的手在她的脸上留连。天知道她有多少想把脸放在他的手掌里,让他捧着她的脸亲她吻她,叫她景、小景。
如果这个时候邹娟问她为什么这么多情,她有现成的答案回答她:因为在恋爱中,是被包裹在甜蜜里的,从语言到眼神到怀抱到心灵。是由自己和那个人共同散发出的甜蜜气氛搭出的一个秘密花园,那个地方只有两个人才知道。就像她现在,自己抱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回味着刚才被人抱紧的感觉。腿上火辣辣的痛,嘴角却是在笑。情不自禁的想笑,想哈哈一声笑出来,想冲那个人大喊说“滚”,“呸”,“滚蛋”,“去死”……
所有无理的无礼的无厘头的单音节字,每一个字都是在说“好”,“真可爱”,“想咬你”,“抱紧我”。想怎么放肆都可以,想怎么反复无常都有理,只是因为有个人愿意享受这里面释放出来的亲昵。就像蒲瑞安说的,“如果你只是在我面前这么反复,我不会介意,我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感觉”。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张德飞问景天,你的伤怎么样了?今天要不要休息一天?不过下了两天的雨,树上的窝不知有没有被打下来的?我想上山去看一看。小钱小赵两个也说,树上的摄影棚也不知道被风刮得怎么样了?要不要修补。
景天忙说不要紧,我早上已经去医务室涂过药水又换过纱布了,就是擦破了皮,等结了盖头就好了。上山估计有点困难,我去湖边吧,走平路不碍事,慢点走不奔不跑就不痛了。张德飞说那我跟你一组。
这时蒲瑞安插话了,说:“这样好不好?我陪小景去湖边?”景天转头看他,问:“你不是今天要走?”蒲瑞安用“你这个人不可理喻”的态度看着她,说:“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要急也不在这一天。我明后天再走好了。”
张德飞他们也觉得没道理景天受伤了男朋友会离开,当然他们也不会去打扰两个人的小世界,商议的结果是他们三个上山,要修屋子要钉踏脚多一个人在旁边也是好的,而湖边的摄影点就让景天去守着,多一个蒲瑞安当义工,有什么不好?不过是背背摄像机拉拉线,前几天他也一直跟着他们去摄像,早就熟悉了他们的工作,景天只需要坐在观景棚里,用手操作,伤不到腿。
四个男人把工作安排了,根本没有要询问一下景天的意思,吃好早饭,那三个上山去了,蒲瑞安说我们也走吧,十分的理所应当。景天不好和他在兵营食堂里发火,只得乖乖地听他的话,等他去背了器材,跟在他身上往湖边去。
一路上蒲瑞安没话找话说,每过十分钟,想出一句话来。说完一句半天没回答,又费力寻找下一句。什么太阳很大,你戴上草帽。口渴不?我带了水。这地方不错,他们真会找地方休养。孙经理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收留你们的?不知他和这里连队上头哪一级高层有关系,才会这么全力支持他。部队是个好地方,我会记住的。
景天随便他说什么,只采取不言不语不回答的三不方针,临了又觉得奇怪,记忆中蒲瑞安从来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从前跟他下车间,他可以不说一句闲话,言谈只在专业上。忽然觉得他好可怜,为了她这么个脾气古怪的女人,害得他如此大费周章,简直是浪费人才。
“蒲老师,下午四点多有趟车经过最近的县城,你去镇上搭他们的中巴车,下午两点出发都来得及。”景天提了个建议,“中午你回去吃了午饭,打包行李,什么都不耽搁。”
蒲瑞安转头看她,“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的回答?小景,有些事情,是出自个人意愿,不受别人支配的。就像你一定要为某些原因为难你自己,我也有我的理由,我想怎么做,不用征求你的意见。比如我要是愿意坐在这里看上一夏天的鸟,相信我,我只要想,就可以做到。”
你当然可以。景天想,你这么大个人,幼不幼稚?
蒲瑞安像是能读懂她的心理,又说:“当然我不会这么做,我是成年人,不会这么没理智地自虐。你年纪还小,有幼稚的权利和时间。你再玩两年,浪费一下你的青春,到二十五岁也差不多好考虑嫁人了。我给你两年时间,你看够不够?”
景天瞪着他,说不上话来。蒲瑞安也不再说话,偏偏头,示意她跟上。
9 驱蚊水
到了湖边观景台,蒲瑞安把屋子里的折椅拉开放稳,让她坐。自己把设备架设好,拉过一张矮凳来坐着,观察着鹭鸟。景天把草帽摘下来盖在脸上,伸直了腿,让一路上都有些隐痛的皮肤松驰着。
蒲瑞安摸出一瓶驱蚊水,拧开盖子倒了点在手上,在裸|露着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拍匀,又碰碰她手递给她,说:“搽上。”景天一闻就知道是驱蚊水,接过来如法炮制。好女不吃眼前亏,这个可不是她使性子的时候。搽完了继续把草帽盖在脸上,打定主意不理会他。
蒲瑞安也由得她去,自己看着湖面,等着鹭鸟来喝水进食。湖面上芦苇高过人头了,像城墙一样齐齐地长着,一垛又一垛,连绵无际。等到秋来芦花发白,一定非常美丽。比芦苇矮的是香蒲,这个时候已经长出了有两寸来长烛状蒲棒,水葱也在开着花。靠近湖边的浅水里是野生的鸢尾和三白草,还有开着紫红色穗状花的千屈菜。
景天曾说上个月鸢尾开花的时候,她每天都来采一把将开的鸢尾回去插在瓶水,后来被王连长警告了,说是花花草草,小资产阶级情调,在军营里最是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