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大祟（1 / 1）
日食没多久就慢慢过去,天空重新变得明亮。
们却仍然惶恐，大邑商中，无论尊卑老幼，纷纷出门向太阳叩拜祝祷，唯恐上天降祸。不少带着临时准备的脩肉和酒来到庙宫里,争先恐后地向大社的神主献祭。
相对于外面的热闹，庙宫的正殿上却笼罩一股诡异的寂静之中。
参与王贞问的宗子和贞们面面相觑，时不时将惊疑的目光瞥向上首。
王子跃将娶妇，今日要贞问男女双方的生辰。礼仪过程繁杂,就贞问将结束之时,天空忽而暗下。
日晕，乃降祸之象。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吉日会出现日晕，商王立即中止了仪式，命贞毂贞问凶吉。
贞毂一连三告，皆是凶象。
再以卜甲推演，祸出之处，对应的正是王宫。
这般兆象，众皆惊。卜甲每个的手中传过，上面的圻纹线条曲折，跃的目光定定盯着，嘴唇紧紧绷起。
低低的议论声响起，嗡嗡一片。
“大王，”宗伯清了清喉咙，向商王一揖，道，“王子妇之事，看……”
“日晕与王子妇何干？”跃皱眉，打断宗伯的话。“先前贞问乃是大吉。”
一名宗子却道：“话虽如此，可此时日晕，岂非上天有示？”
跃横眉，却闻得一直缄默的商王沉声开口：“休得争执！”
商王坐上首，瘦削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波澜。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最后，落贞毂的脸上。
“贞之意如何？”他问。
贞毂也一直沉默，看向商王，神色平和。
“大王，”他郑重地一揖，“大王，先前卜王子妇生辰，其相合与王子，确是大吉。然日晕之象，虽百年不过二三，却每每伴以灾祸。臣以为，睢女虽合王子，然天象有祟，恐不合于国。”
跃脸色一变，正欲分辨，旁边的少雀出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地摇摇头。
“哦？”商王面色不改：“贞以为，睢女有祟？”
贞毂道：“大王可曾记得，十八年前，有凤鸣于亳社。臣等连月卜问，其示祟棠宫。大王忍痛将妇妸逐出大邑商，其祟得解。一年后，妇妸诞女，中恶而痴傻。王子妇身系王嗣，只怕……”
“胡言！”跃再也忍不住，向贞毂勃然喝道，“当年之祟既解，何以再提？！”
“话虽如此，”宗伯开口道：“可睢罂当年中恶痴傻，乃共睹之事。且大王曾梦鸟集，恐为前兆之余。”
这话出来，众纷纷颔首。
跃不理睬他们，转向商王，座上一揖，声色激动：“父亲！睢罂端正识礼，并无错咎！”
“王子怎知其恶已尽？睢罂为王子妇，大祟则降，这可是卜象所示！”一名臣子驳道。
另一名宗子道：“自睢罂来大邑商，雷击大树，河水泛滥，大王染疾，又梦凶象，实事端频繁。”
“王子勿恼。”贞毂并无愠色，声音缓缓，“等皆就卜象而论，亦可商议破祟之法。”
跃双目寒光如芒，深吸口气，怒极反笑：“贞之意，何为破祟之法？”
贞毂却道：“上天之示，臣不敢妄断，须择日卜问。”
跃神色一变。
“噤声！”商王忽而断喝。
众忙静下，朝上首望去，只见商王目光凌厉。
他正襟危坐，声音不怒自威：“如贞所言，择日卜问。”说罢，看一眼跃，“至于睢罂，且羁往湡宫。”
众随着商王的离开各自散去，庙宫之中渐渐变得冷清下来。
贞毂立长阶之巅，望着商王仪仗渐渐远去。再望向前方，小半个大邑商的房屋和街道尽收眼底，宫殿那边，重檐高台笼罩茫茫的日光之中。
风吹来，贞毂忽而打了个寒战。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到一名白发老者缓缓踱来。
贞毂愣了一下，很快恢复神色，向他一礼：“大师。”
师说乃朝中重臣，本名傅说。商王即位之初，受梦示往民间访贤，于傅岩寻得傅说。师般去世之后，傅说便一直任大师，几十年来为上下倚重。包括王后和贞毂，即使气势最盛的时候，也没有敢对师说不敬。
“贞今日做了大事。”师说看着他，声音缓缓。
贞毂心中一动，面上淡笑：“既受王命，自当全力。”
师说看着他，灰色的双眸中无波无澜。
“小王选，大王属意王子跃。”他忽然道，“若无意外，王子跃当可继位，若娶妇，则为王后。”
贞毂听他说完，却不明其意，只得答道：“正是。”
师说缓缓抚须，微笑道：“贞可觉得王子跃像足了大王当年？勇武好强，面似谨慎，实则无所顾忌？”
贞毂一愣。
“王子跃若继位，娶个母家单薄的王子妇也好过与兕方联姻。”不待他开口，师说抚须道，：“大邑商也该有个不那么为方国卖命的大王。”
说罢，他目光深远地看看贞毂，慢慢朝阶下走去。
那背影石阶下远去，贞毂却仍然立原地，脸上阴晴不辨。
“贞，”一名年轻的贞走出来，犹疑片刻，低声道，“师说所言极是，王子跃将为小王，贞今日岂非……”
“不必说！”贞毂转头瞪过来，神色竟透着狰狞。
年轻贞吃了一吓，说不出话来，睁大眼睛望着他。
贞毂长长吸了口气，好一会，脸上扭曲的神色才平复下来。
“方才师说之言，不得与旁道去。”他咬牙道。
年轻真唯唯答应。
贞毂不再理会，朝殿内走去。
“……家主遣来此，乃是要向贞问一句话，十八年前妇妸之事，贞可还记得？”那天夜里来的话回响贞毂耳畔。
他脚步沉沉，两手袖中紧攥，骨节发白。
商王从庙宫回来之后就躺了榻上。
小臣庸指挥着一众宫端水熏药，为商王捶背缓气。
商王闭目养神，好一会才睁开眼睛。
“果然不是从前了。”他看着头顶梁上的云雷彩画，自嘲地低声一叹。
小臣庸笑笑：“今日事出棘手，大王思虑过重。”
商王目光凝起。
“跃何？”他说，“召他来。”
跃一直等候殿外，商王召唤，他即刻跟着小臣庸入内。
走过堂后的时候，小臣庸忽然止步，转过头来。他看看四周，叹口气，对跃低声道：“王子，知心中难受，可如今之事也知晓。小王与王子载接连离宫，大王面上硬撑，心中却是苦楚。这几月，他极少安眠之时，故而病痛反复，脾性愈劣。”
他看看跃，见他并无恼色，继续道：“贞之言虽逆耳，却是卜问所得，宗族臣子又场，大王怎好否认？王子，大王如今已不如从前，试想若出了万一，大邑商之中，唯王子可承继。王子自幼受先贤教诲，成汤基业二十余世传至如今，王子可忍心为一女子断送？”
“断送？”跃的目光骤然犀利，“小臣庸亦以为睢罂将断送国运？”
“王子若意气用事，睢罂就可断送国运。”小臣庸肃容道，“彼时，睢罂也正应了贞毂之言，成了大祟。”
跃没有答话，沉着脸，大步朝室中走去。
商王闭着眼睛，听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转过头去。
光照自殿外透入，那身影大步前来，搅动着光晕。商王忽而有些错觉，仿佛看到自己当年，也是这般朝气而矫健。
“父亲。”跃走到商王榻前，向他一礼。
商王的目光落他的脸上，只见那眉间无形地蹙着，使得跃的神色透着几分紧绷和焦虑。
“孺子。”商王让小臣庸扶自己坐起身，“今日之事，孺子有何话语？”
跃调整着心绪，字字清晰：“父亲，降祟之言，乃众猜测附会，并无确凿之证。”
“哦？”商王看着他：“若睢罂娶不得呢？”
跃与他目光相对，那瞳仁深黝，教商王心中一凛。
“父亲，”跃开口，“当年妇妸之事，果如贞毂所言？”
商王诧异，面色却平静：“孺子何以问起？”
“父亲，”跃望着他，道，“睢罂不是妇妸，二全心相待，若无睢罂，……”他的喉咙卡了一下，片刻，却重复，“不可无睢罂。”
商王盯着他，眸色黑沉。
“还未答，若无睢罂，将如何？”商王声音低低：“要为一个女子，离开大邑商么？”
跃嘴唇发白，紧抿着没有开口。
商王长叹口气，浮起一抹淡笑，却令发寒，“孺子，以为当年待妇妸不是全心全意？如今觉得离不开睢罂，过十载，二十载，可仍然如此？”他的话语越来越急，“可曾想过，若离开，大邑商该何去何从？跃，是王子！王……”
话没说完，商王突然猛地咳了起来，弓起脊背。
“父亲！”跃大惊，急忙上前将商王扶起，拍背顺气。
商王大力喘着，脸色苍白，眼睛却盯着他。
“……跃，是王子！”商王一手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声音沙哑而严厉。
跃双目睁睁，眼眶浮着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是一个很古老的官名，也就是“太师”，希望大家看着不要觉得在称呼和尚。。。
今天查资料才发现师般应该早就死了，前面的也会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