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冷暖(1 / 1)
萧暮端着一锅皮蛋肉丝粥出来,还有几碟小菜和一笼自己蒸的馒头。
粥煮的很烂,皮蛋和米粒都化成了淡淡的透明状。加上点点青青的小葱,更是扑鼻的香。
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的姬月恒由于退了烧,那饿劲儿就上来了。他一人就毫不客气地一口气呼噜噜喝了三大碗粥。
喝得他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真是舒服。
跟他一样,退了烧的小海也活蹦乱跳了起来。这会儿整个人都扒在了他身上:“姬叔叔,你陪我玩捉强盗的游戏吧。”
还没等他答应,萧暮就把小海从他身上揭了下来:“不行!你跟叔叔都要吃药!吃完药睡觉!”
小海乖乖地吃了药自己上床睡了。
这孩子真是乖得让人心疼。姬月恒想。
萧暮对姬月恒说:“姬先生,请你把你拍的那段视频给我拷下来好吗?”
原来摆摆手:“姐,这事儿你不用问了,交给我就好。我一定让他们好好出出名。”
萧暮摇摇头:“安进山和甘饴今天吃了那么大的亏,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两家人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明天就带着这段视频去找甘迪生,他要是不想让他的宝贝女儿被人上网人肉,就不要想什么报复。我想,他是会分得清轻重的。”
姬月恒赞许地看着萧暮,这女人真的很清醒,看事情也很准。
他对萧暮摇摇头:“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出面,我会处理好的。还有,”他看着萧暮:“不要再称呼我‘姬先生’,叫我名字好了。”
萧暮暗暗扬了扬眉:这个人当真是病好了,霸道劲儿立马就出来了。
“那好吧,既然姬……姬月恒你当病好得差不多了,就让原来送你回去休息吧,我家的沙发太小了,您躺着恐怕会不舒服。”
姬月恒立马儿“哼哼”着躺在了沙发上,“唉呦,我的头还有点儿晕……”
原来“哧”地笑出声:“得得!我可走了啊,我下午还得上班呢。”
这个男人脸皮够厚、也能忍,看样子心眼儿也够黑。估计她老姐缠不过他。
萧暮无奈地叹口气,从房间里拿出一条薄毯出来递给他:“那你就好好睡一觉吧,感冒病人就要多休息。”
萧暮坐到了书桌前,开始接着翻那份法文资料。
她总是觉得定不下心来,背后似乎总有些炎热的感觉。回头一看,姬月恒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的心有些慌:“你不是要休息吗?怎么还不睡?”
姬月恒笑:“我是在休息啊。”
是啊,五月午后的清风穿过阳光灿烂的窗户,吹拂得她的发丝轻轻摆动。他看着她沉思、皱眉、静静地书写,心里有着懒洋洋的放松,有些醉。
这么安闲,不是休息是什么?
他看她有些烦躁,问:“怎么了?”
萧暮合上笔:“有几个词,老是想不到合适确切的意译。还得去图书馆查资料。”
姬月恒走过来,翻开看了看:“你在给谁翻译这个?”
萧暮垂下眼:“XX出版社。”
“你一直在做这个?”
萧暮点点头:“离婚后我带着小海搬出来,就凭我的工资根本就是入不敷用,我就接了这个活干,好歹挣个生活费。”
姬月恒翻了翻桌上的资料:“你的外语是自学的?”
萧暮摇摇头:“不,是我外公从小教我的。他是A大的历史系教授,会七门外语。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她怅然叹了口气:“不过我从小最喜欢的是跳舞,时间多半都用在了学舞上面,只学会了英文和法语,拉丁语只是勉强会读。其他的就不行了。”
姬月恒微笑:“你的舞跳得很好。”
他斜倚在桌子上,两条长腿交叉在一起。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格子衬衫上。微笑的他有些懒懒的,有着一种令人心跳的魅力。
萧暮的脑子就打了个突:“你,你怎么知道?”
她转瞬间就明白了:“联欢会——那天你也在那里?”怪不得小海请他吃过汉堡。
他只是笑。其实他见过的并不止那一次。
“你跳得很好,为什么不继续跳下去?”
萧暮的眼睛垂下去:“我的腰受了伤,不能再跳了。”
他凝视着她的脸,没有忽略刚才她眼睛里闪过的那抹凄凉。这个女人,她知不知道她自己一遇到想要隐藏的东西,就会垂下眼睛不敢直视人?
这个话题是她的伤口吗?
在她感觉到不自在之前,他转开了目光。他拿起桌子上的那本《圣经》:“你信天主?”
“喔,不。这是我外公的遗物。我拿来教小海拉丁文的。”
姬月恒拿起圣经翻了翻,羊皮纸的,已经很旧了。想必很有些年头了。
萧暮接过来轻抚着封面:“这是外公的妈妈留给他的,他一直带在身边。他去世后,这本书就一直放在外婆的枕边。后来,”她的声音颤了一下:“我就只带了这本书出来。”
其他的,外公满满两间书房的藏书,都没办法带走了。
她怅然。
姬月恒问:“为什么?”
她默然半晌,才低低地道:“外婆去世后,A大要收回那幢老楼。当时我,我没有可去的地方。生活都成问题,哪里能有条件照顾那些书?”
“后来,我跟A大的人商量,能不能把外公的藏书暂寄在A大图书馆?那是外公一辈子的心血,他当年从南洋辗转回国,都一直带着的许多孤本、善本。还有他的许多手稿。我不能让它们有什么损伤。A大同意了。那些书现在就在他们的图书馆里。”
“哦?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把它们要回来?”
“我去过,但A大现在的校长说是不清楚当时的情况。而当时在书单上签字的老校长现在已经出国跟儿孙享受天伦去了,具体去了那个国家也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是在北欧。而那个老图书管理员也已经去世了。没有人能证明那些书是我外公留下的。并且,”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外公的藏书中有一本最珍贵的宋代的大开本雕版《长短经》,已经被列为A大图书馆的镇馆之宝。他们还专门为此建了一幢楼,楼名就叫做《长短楼》。”
姬月恒看着她,她的眼睛里的悲凉让他深深地动容,孤苦的她经历过怎样的世情冷暖?
姬月恒问她:“你没有什么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了吗?”
萧暮无奈地一笑:“当时我列了一份书单,也写清楚了是暂存。由老校长、老图书管理员和我签的字。我留了一份,A大留了一份。但是现在除了我,当事人都不在了,也就成了一纸空谈了。”
“能给我看看吗?我想看看都有哪些孤本、善本。”
萧暮笑了笑,从《圣经》的厚重木头封底中,小心地抽出了几张薄薄的纸来递给姬月恒。
姬月恒摇摇头:“你真是太聪明了,把它就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他低头仔细地看下去,果真,有许多他都不曾听闻的冷僻藏本。但是更让他诧异的,是书单上那一笔小楷。
上面的字笔力圆润中带有挺拔、娟秀中又含有生动。没有多年的浸淫,是没有这份功力的。
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从小临欧体的《九成宫》,取其刚劲峻拔之意。他的字也很能见得人了,但是见了这一笔字,他自认不如。
她看他仔细地看那些字,淡淡地笑:“当年外公让我习簪花体,说是女孩子就应该‘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我却唯独喜欢钟绍京的《灵飞经》。外公就说叹息说,钟体长在清而不浮、重而不滞。若是一味求其风姿俊逸、神采飞扬,就是曲解其意了。可那时的我哪里能明白这个道理?可不就是年少轻狂的典型。直到……”
她猛地住了嘴,是啊,人都是经过了生逢大变之后,才会明白什么是藏锋、什么是厚重吧。
她转过头去,勉强笑道:“该做晚饭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他暗暗叹息,她背着那么沉重的过去,怎么能轻松?
他看着手中的书单,眼睛闪了闪,把它仔细地放回原处。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齐愈的,还有罗秘书发来的短信。
大概是齐愈这小子□□完刚从床上爬起来。这小子,迟早得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姬月恒狠狠地把他的电话摁断。兔崽子,用得着你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又给罗秘书发了条短信:我有事,不要打扰。然后就关了机,施施然回到沙发上躺下。静谧的午后,只有清风吹动淡绿色的风铃草窗帘发出的“扑扑”声。他没过多会儿就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菜香味儿给叫醒的。
萧暮刚刚把锅里的菜装盘,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发出来:“今天吃什么?这么香?”
语气自然、熟稔,仿佛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之间最常见不过的问答。
她有些暗恼,这人也太熟络不拘了吧。
回过头,只见姬月恒靠在门框上正微眯着眼往里头看。大概是刚睡醒,还没洗脸,他的脸上还有些迷瞪。不过是半天的功夫,男人的脸颊、下巴上就冒出了成片青青的须影。衬衫有些皱,看上去有些颓废,却更是……英俊地惊人。
萧暮恨恨地转过头来,这男人里也有够格当狐狸精的,她背后这只就是。没事儿乱放什么电!
萧暮放下手中的菜,转身出去拿了一条新毛巾递给姬月恒:“洗洗脸吧,马上可以吃饭了。”
姬月恒没有忽略过去萧暮转过头去时的那一抹羞色,他咧出一嘴白牙,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