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茶碗小居(1 / 1)
茶碗小居????
好奇怪的名字。
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子。
只能容身一个人进出的门,树月三人纷纷进去,那是个昏黑的楼梯间,下面有一个柜台,柜台上有一盏昏黑的光,照映着周围的空间。
这里真的是一个客栈???
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空气里充斥着点点茶香。
楼上下来一个罗裙的女子,也是带着一盏灯,灯光照映着她的脸,看上去却是有种明艳灵犀的美感。
“不知道又来了哪方的贵客?”女子慵懒的声音缓缓说道。那油灯在众人身上辗转。
最后,停留在无名的身上。
“是你??”
那女子仿佛和无名是旧识。
“许久不见了。”无名微微点头:“带了两位朋友来住店。”
那眸光在女子与无名之间翻转。
女子重新打量着树月与身边那头戴黑纱帽的男人,却看不出什么来,只是感觉到有些异样。她便也不问,只微微颔首:“在下名叫莺歌。”
树月和凰羽微微点头,算是应了礼节。
“请带为照顾我的两位好友,开两间上房。至于我……还是老规矩,西苑的那间屋子请帮我打扫一下。”无名很自然的说道。
“好。”莺歌不吭不卑,看不出她与无名的关系,“二位请随我来。”
“不用两间。”
凰羽突然出声。
呃???
不仅是树月,连同那女子,连同无名,也都诧异的看着凰羽。
凰羽将纱帽取下,拿在手中,微微对莺歌笑:“一间便好。”
他握住了树月的手。
树月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手热起来了,这是个稀里糊涂的状况。
莺歌讶然的看着这个拿下帽子的男人,灯光里那张惊世容颜,这个人是————
一时间莺歌的脑子里,多出了许多景象。
无名的唇扬起了一个微微不悦的弧度,看着那二人的身影上了曲折的楼梯。
-------------------------------------------------------------------------------
别有洞天。
树月有些吃惊的随同那个叫做莺歌的女子走上阶梯,视野却突然开阔起来。
那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和上京的绿袖一般美轮美奂的别院,有了一些铮铮的琴声,院中央有一个水池,池中养了一些红色的睡莲,空气里有淡淡的熏香,仔细的分辨,那很接近一种植物的香味,却有点那种茶肆的感觉,院子里不算是寂静,迎面的是一个两侧的楼阁,有些房间还隐隐
有其他客人的声音。细细听来,却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风流诗句。
只是,从外面那路面旁边漆黑无比的招牌,是万万想不到这里面竟然如此雅致。
“二位在现下来这朝颜之城,可不算是什么好时机。”莺歌像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此话怎讲?”凰羽随意的看着周围的景色。“我们本是想来这朝颜之城寻找商机,谁想到这里的状况如此糟糕。看来小姐与我们那位朋友是旧识了。”
“这朝颜之城,早已今非昔比,不提也罢。”莺歌叹气,“太守乔石横征暴敛,赋税承重,这里的百姓苦不堪言,商人早已寻船离去,朝颜之城再也没有什么可挖掘的瑰宝。至于那位朋友,不过是这里曾经的常客,突然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尔后今日突然带二位前来,因而觉得惊
讶罢了。”
聪明的带去了无名的名字。
凰羽淡笑,也不点破,只说道:“这茶碗小居何时换了莺歌姑娘这么年轻的掌柜?”
树月讶然,不知道凰羽为何有此一说,只感觉到莺歌脚步微微顿,转身,是那种明晰的笑意,带了积分狡黠气:“原本这茶碗小居算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清士聚集饮酒风雅之地,只可惜今日也沦落得与这寻常的酒间茶坊一般沾染了俗气。原本的清客们当今天下又真的有几个?现下在这里的不过是些自诩自负的傲气书生,哗众取宠之徒,富家官宦的子弟。小女子本想,如此一个盛名茶楼,若是就此关门未必可惜,开起店来,却总有这些无聊之辈借着往日的名气寻上门来,把这里当做寻常酒肆寻欢作乐,于是不如不开。但却受到几方势力牵扯,说此地乃是天下记载在案的名胜之处,无论什么样的客人便都要接待。”
“因此才把门和前厅都……”
树月隐隐明白了一些。
原来这位店主不知什么原因,而不想让人在此停驻,而故意将那大门和前厅柜台弄得破烂不堪。
莺歌点头:“但,这天下沽名钓誉之人何其多?即使原来的主人不在,却也要将自己扮作那圣人君子,在此假装舞弄一番墨水,以显示自己身份高贵。”
莺歌语气嘲弄,树月却是听出来了。
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只见莺歌辗转带二人过了那些华丽的厢房,里面一个个传出戏谑喧嚣,和这里的空气,似乎是截然不同。
原来的主人?
树月抿唇,看着一言不发的公子,他并未有意外的神色。仿佛莺歌所说,他也是熟知内情。
二人从一边的侧楼被带上一个看似最不起眼的客房门口,推开门,里面有古朴的书香味,突兀的散发出来。
“就是这里了。”莺歌含笑:“二位请便,如有什么需要,这门房上有一绿色绳子,摇铃便会有人上来。刚才那位朋友就住在那里——”莺歌手微微指点西边,果然有一个偏僻的别院,那里应该就是无名住的地方:“还有一点,现下朝颜之城危机四伏,入夜之后尽量别出门,这位小姐,若是出门,为了安全起见,也还是换位男装为好。其中理由我想,不出多日二位自然明白。这屋里后面的衣橱里备有衣物。”
树月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点头。
-----------------------------------------------------------------------------------------------------------------------------
日落西沉。
这里便是朝颜之城??
虽然来到了这里,但是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凰羽房间里那些书,看完了很多,没有一本书里的朝颜之城,是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杂草丛生,如同荒地,没有商船往返,没有人烟,官兵当街杀人……
游冉之他们并不在这里。
那么大的风浪,真的能让那些人平安的回到陆地吗?虽然在最后一刻,她给那些人施加了防护罩,但是防护罩的力量她并不知道能有多大价值。阿缘他也……平安无事吗……?
树月坐在窗户边的软榻前,微微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象。
房间里有一股奇异的茶香,古朴的装饰,架子上甚至摆放了很多书籍,那侧桌上有一套茶具,看起来毫不起眼,有七个杯子,却都是不一样的颜色。这房子的侧间是一个充盈热水的木桶,看起来像是浴室之类的地方,还有一个衣橱里间。房间虽然小,却格外别致周到。
树月看着将卸下衣帽带子的凰羽,问道:“茶碗小居是很有名的地方吗?原来的主人是什么人?”
凰羽微愣,笑了。
他将衣帽放在桌上,返身,从另一侧的桌上拿起两个颜色不一样的茶杯,一个翡翠绿,一个红色,茶壶就在旁边,倒出来的却是清水。他拿着这两杯水,走到树月身前,坐下。
“从前的茶碗小居主人,是一个叫做七尘子的人。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五行,通晓治国奇方,此人爱好诗词歌赋,尤其爱茶。三三五旬便与其他文人墨客闲散一处,饮茶吟诗,此人是天下三大圣士之一。”
公子说道,将绿色的杯子放在树月手中。
树月喝了一口,觉得很奇怪,分明是水的味道,却有些异常的甘甜。公子又将另一杯递上,树月再喝,这一次,是那种如同茉莉花的香味。
分明是一壶之水,但是为何却味道不同???
树月突然觉得,左右两个杯子的重量不太一样。莫非答案在杯子里?她抬头看着凰羽,他抿唇笑。
“你猜得无错。”虽然树月并未说话,但是她的眼睛里,凰羽已经知道她明白了:“这是七彩琉璃杯,也是出自七尘子的心思。他原名墨子尘,后来别人送他一个七尘子的雅号,此人心思玲珑,聪明智绝,博览群书,曾经独自跨越群山,寻找不同的奇石,研究这些石头的材质,打造这七彩琉璃茶具,七个杯子,颜色各异,同出一处的水源,倒入这七个杯子,味道各不一样。若是至纯的美酒,味道更是芳香。但这杯子的材质,却离不开这茶碗小居,你闻到的这茶香,大部分是经人调理,实则为存放这杯子的药物。七尘子名扬天下,多少清客慕名而来,只为在此间与好友用这七彩琉璃杯共饮一醉。”
这也便是这茶碗小居必须要开业迎客的原因吗?
或许没有人重视店主是谁,但是名声却在。因而必须有了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而或许因为这些杯子,这茶碗小居才能在这朝颜之城存活下来吧……
树月心想。
不知道为何,却觉得公子眼神中,那笑意里有了一些依稀的无奈,仿佛在回忆往事,仿佛在思考。
“如此聪明的人,为何……”
树月脱口而出,却及时止住那未完的话语。
公子眸光翻转,却是笑了。
有时觉得树月迟钝,但是有时,又觉得她的思考敏锐得可怕。
总是能够捕捉到他心思里的痛处,那些原本应该被忽略的地方。
“如此聪明的人,为何会死?”公子淡笑:“你猜测得无错。七尘子已经死了。”
七尘子的确是死了。
在树月听到那名女子说前主人的事的时候,就这么想。
如果这个人活着,如此一个品性高傲的人,又怎会允许自己在此地继续着这茶肆的生意?如果这是他的爱好,便是与钱财无关。若是与钱财无关,那么这里原本只是一个,招待好友的庭院。那么那些为了得到伪名便在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自然是无法进来了。想必是这个人不在了,因此这里才不得不改变了规则。
又会有几个人知道,这个人,曾经是七公子的老师?教他通晓大义,教他谋略策划,教他天文地理,倾囊相授,又会有几个人知道,这如此聪明的人,竟然死在一次所谓师徒聚会的宫变?七尘子毫无野心,却被扣住一个文字狱的罪名,屈打死在那牢狱之中。
他身边的人,总归都是这个结果。
树月隐隐知道有话外之音。但是,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什么也没有问。
她只是淡淡的,在饮那杯茶。
他看着她的容颜,就坐在她的身边,看到金色的光缓缓的散落在她的身上。
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的喜欢这个女子。
从未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存在得如此真实。
-------------------------------------------------------------------------------
于是,日落了。
却不知道无名是否还住在旁边的楼阁之中,似乎丝毫动静也无。
茶杯上的光,一点点随着夕阳的下沉而黯淡。
“你是否在担心?”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树月点头。
“我们是否必定要等到和同伴们会合?”树月问道。
他偏着头,想了想,神色已经有了深意。
“并不一定。”他回答道,“或许等夜再沉一点,我也会考虑到外面走走。”
树月的眼睛瞬间便明亮了。
他早已知道如此。
正是为了杜绝这样的状况,才会要一间房。
如果视而不见会是树月的作风,那么他便可以说并不了解她。
发生了白天的事,不巧让她看到,那个临死的妇女又逼迫树月得到了一个承诺,那么树月或许会很直观的去想,如何救那名被官兵带走的女子。或许,一到夜晚,她自己很可能会去寻找太守府的监牢。
这正是危险的地方。
现在的朝颜之城,不知道有几派的势力在这里。
暗皇的山庄所在,太守府算在内,或许博应崖的人也伺机隐伏在此,还不清楚这三方势力有无勾结,但可以肯定太守府必定在做什么,才会致大量的官银流失,此地民不聊生。朝颜之城现在的样子,必定是赋税沉重,上边的人必定是依仗势力强烈盘剥民众,才会出现路有冻死骨的状况。如果置之不理,或许不久以后,这个城池矛盾上到一定界限便会从内部破裂。
白天在城池行走,看到了一些奇装异服的人,神色古怪,想是一些民众自发的组织,这里不久或许便有动乱,而大街上行走的多为男人,不见女人,是否与太守府官兵拿人有关?拿人的理由是什么?杀人的理由又是什么?如此果断的杀人,可见已经不是第一次,而是习以为常,周围的人也都是习以为常,为何方才莺歌会告诉树月男装出行??而无名到底是谁,为何要将他们带来这里??
在这种情况下,放任树月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冒险的事。
“为什么要这样呢?”
树月突然低低的问,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
树月回头,看着凰羽的眼睛:“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不爱护他们??如果自己得到的权利越高,应该会想着用那力量去保护别人,为什么人类这种生物,会肆无忌惮的掠夺?”
她竟然在思考这么深刻沉重的东西。
“你觉得什么才是人的本性?”他反问。“如果手里握着权利和力量,要怎样才能显示自己的手中握着绝无仅有的生杀大权?”
“屠杀和掠夺?”
公子笑了:“至少,对于男人,本能如此。无论征服和杀戮,便都是这种生物的快感。或许比起正直和正义,男人更容易为那些有血腥味道的东西着迷。”
树月抿唇,“其实手握权力,宽恕和恩泽才是权力极致的目标。”
“怎么说?”他微微讶然。
树月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也有纷争,这从树月他们这几个人的纠葛就可以知道。技术和文化或许都会很先进,或许,会先进到他……难以想象。那毕竟是一个繁荣到了极致被毁灭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人怎么去看待权力和战争?
“无论怎么去战争,战争的目的和结果只有一个,便是让自己强大,保护自己所拥有的。”树月淡淡的说道:“这其实和小孩保护自己的玩具是一样的。如果归结为天性,这的确是天性。一个人拥有了力量,却肆意的以自己的喜怒破坏自己的领土,事实上这个人却是在毁灭自己所保护的东西。一个失去了全天下民众之心的保护者,那时候还能以保护者自居吗?待到失去了所有人,这个城市最后将一无所有的时候,那个人即将行走的却也是一条自我覆灭的道路。”
凰羽有些吃惊。
他并未把那种吃惊写在脸上。
但是他的内心是真的在吃惊。
他知道,树月的思想远比他想到的还要深刻,但是却没想到树月竟然有一天会和他说出这样一些话来。
树月很强。
她的力量,或许在这个国家的术士里面,是最高的。如无意外,或许,会和那么几个厉害的家伙不相上下。
但是她却同时,有这样一颗想保护别人的心。
于是她便会变得很脆弱。
这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有了犹豫那样的东西,在战争里,这是死穴。
但是他却一直都知道,拥有这样的力量的树月自己,事实上是希望自己能用自己的力量去给予别人帮助,而不是掠夺别人所有。
“如果我也有这不得不掠夺的一日,那么树月,你会如何看我?”
他轻缓的声音,问道。
如果他也有那血洗大地的一日……只是如果,却并非一个不可能的如果。
毕竟,他也是那个人的儿子,他的血液,不可避免的有那样的天性。
不,这不是理由。重要的是,他已经无法全身而退。
他亦不知道为何会问她。
是否是,情不自禁?
他……在意她的看法。
她愣了。
原以为她会皱眉。
或许,是别人便是要皱眉了。
但是树月笑了。
她鲜少笑。其实他很喜欢她笑。因为她笑起来,身上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突然会有些微微的转寰,正如现在,她生动起来,明艳了几分。
她淡淡的说道:“没关系。那时候——我会阻止你的。”
很淡的一句话。
飘散在空气里,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点点热,泛开来。
很柔软,但是,很温和。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吵嚷起来了。
打破了屋内的二人,寂静平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