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记忆之泉（1 / 1）
二人被两个巫女打扮的人分别带到不同的房间里换衣服，那些在此地出现的女子也显得尤其慎重，并不如人界的女子那般轻慢。仿佛在这洛神的宫殿自然有一套要遵守的规则理法，她们也是不苟言笑，沉默而没有言语交流，这宫殿美则美，但是却少了活气。
凰羽换上一种轻便的长袍，感觉并非人界的布料，不知道是何种丝绸的质感，光滑如蝉翼一般薄，那白色的颜料白得如雪一般，再以白色的玉带束好长发，再出现在洛女神面前的时候，那少女的神情又见到了那种若有所思，但让她眼神为之一紧。
不明白那神色究竟是为什么。
“公子此番变装，真是惊为天人。”那名少女坐在一被无数的光与植物环绕的庭院中，看见凰羽，微微一笑。但那笑意里，有别的东西：“公子请坐。”
凰羽这就在那园中的凳子上坐下来，虽然见这人间罕有的奇怪，他的神色也并未有一丝动容。反倒是注意起这少女来。洛神离开人界已久，为何在今日开始干涉人界的事？环顾四周，树月还未出来。这……算是支开树月，想要单独和他谈话吗？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运气好到无缘由的被人所救。不是谁都能那么幸运的从洛河的怪物口中存活，如果还存活着，必定要有一个同等代价的理由。
闪光的鱼群周游在这个空间，那少女也打量着凰羽，生出无限感慨。
果真是命运弄人。
和当年那个人，那个人人都畏惧的人，一模一样的面容……虽然时光飞逝，周转，但是……却是不知道今日，是否还是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如果还是那样的命运，那就真的是太悲哀了……
“我叫迦楼，公子不必以尊称相叫。”那女子突然有此一言。“虽然我的司职是掌管这洛水流域，但事实上，我并非这里原来的主人。”
很奇怪的感觉，为什么这少女现在在说的事情，如此的突然，突然得连话题的带入感都完全没有？
为何会突然和他讲起一件自己完全没有表示过兴趣的事？
“在下实在不敢当。”他淡淡的应道，神色微转：“迦楼小姐是想说，自己是由别处迁居在此？”
如今也便顺着对方的意，继续着这个话题，总归是能够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
想起来，自己和神族的人打交道，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二次。对于这个族类的习性，其实并非时分了解。
迦楼眉峰微动，含笑中有了一种清冷的意味：“不多不少的三千年。”
三千年？？
那似乎可以称之为上古了。
难道救他们就是为了在这里听这个女人回忆往事？应带不会这样简单。
“请小姐不妨明说，”凰羽淡淡的说道：“在下不认为小姐会在此突兀的提及此事。是否有何事与在下有关？”
“听说公子是明事理的人，那么是否一切合理的要求都能被许可？”迦楼微微笑，她喜欢聪明人。
看来不需要拐弯抹角。
“原则上是的。”公子也微微一笑：“但有一种情况不是，那便是强弱不均，那时也由不得我。”
“公子此话，可真是一针见血。可是在责怪我有要挟之意？”迦楼并不见不悦，只是心想，三千年过去，此人仍然是难改狂妄本质。不仅狂妄，而且毫无惧意。“公子强与不强，心中自有定数，天下人均有定断，此次请公子前来，的确是强人所难，我本可封闭那洛河流域之水让公子等人免受深渊龙炎之灾。但如此一来，便无法与公子坐在这里谈话了。”
果然……
凰羽了然于心。世上没有那么多凑巧，他也不会如同树月，如此不怀疑的去相信一个给自己施加援手的人。
“迦楼小姐，在下已经说过，不平等的条件，不值一谈。决定权在小姐你，不在我。”他的言语，还是清淡，但已不似平日的闲散。
“我要公子的神剑，还要公子你和我定下一个契约。”
迦楼一字一句的说道。
“神族竟然也想参与这世间的纷乱？”凰羽俯身，拿下腰间的神剑，觉得对方的要求十分奇怪。在人界的这三千年来，早已没有千年的战事。神族不是妖类，对人类也没有野心和欲望。神剑在他们手中，和寻常的武器无异。为何洛河女神想拿回神剑？“神剑对小姐来说有何用途？又为何要让在下与小姐订契约？约定之事是何事？”
什么样的理由需要和他这个人类订一个不能违反的条例？一个神族和一个人类。那种魔性和神性的契约，只要一旦订下，便都是无法违反的。
“第一个问题，我就不能回答你。”迦楼笑笑的说道：“至于契约，我可以告诉你内容。”
“请说。”
“我要取走你的一滴血，你需对这滴血发誓，无论树月做了什么，今后你绝不能伤她的性命。”
如此古怪的要求，在如此不合情理的人口中说出，但是却没有理由。
树月，这件事和树月又有什么关联？为何一定需要神剑？为何一定要他做出绝对的保证？他会对树月做什么?眼前的这女人又知道什么？神族可以预知未来，那么在她眼中是否看到了未来的什么？
“是否有在下绝对不能不答应的理由？”他眸色渐深，“在下的确之前让树月受到伤害，但是也在心中发誓不再伤害于她。是否因为在下是人类，因此才让小姐无法信服，而必须依靠契约的约束？假设在下违反了契约，那惩罚可是夺走我的生命？”
如果树月是神剑的主人，的确神族的人是有可能对她下这样的保护措施的。况且树月也因为自己的缘故，在博应崖那里，有了一段痛苦的记忆。这倒是可以解释这个其貌不扬却言语眼神都带刺的女神把他们费劲周章请到这里来的缘故。是否可以这样猜测？
迦楼紧盯着凰羽探究的眼神，随后缓缓说道：“如果违反契约，公子便会永远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凰羽微微一愣，随后便笑了。是那种有几丝玩味的笑意：“在下尚且不知道，什么东西是自己最重要的。”
“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迦楼眼神犀利。
“这两个要求，仿佛势必要在今日决定。如果我拒绝，又如何？”他不在自称在下，气息倏然危险了许多。
迦楼抿唇一笑。早已知道这个人不是如此好应付：“公子你已经说过，决定权在我。如若公子不从，我只好在这里杀了公子你，夺了神剑，以后的麻烦便都烟消云散，一劳永逸。”
轻描淡写，但却是一句狠话。
回视少女的眼眸，里面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笑意完全如同面具一样的伪装，这女人，是认真的。
不能问缘由，没有答案，这果真不是一个公平的约定。但是既然来到了别人的地盘，又有什么条件可谈？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公子微微一笑，神剑至于桌上。“只是现下小姐既然条件已经达成，还是早早送我们出去才是。”
迦楼见他如此干脆，眉头却皱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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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池……好熟悉的感觉……
树月换好衣服，站在海神殿的廊下，这里虽然是神族的地盘，但是看起来好像居住的人也很少的样子。除了刚才引领她到这廊下等候的巫女，没有看见别人。
回廊布满了珍稀的宝石，也将四周照射通明。她站在那里，看到一个微微敞开的门，有些水声，便走进去，那里面是一个无比宽阔的庭院，中间有一个很小的池子，池水通透，池边开满了一种绿色的发光的花朵，那些花朵中散逸出许多细碎的光，落到水里。她站在那里，没来由的发怔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便悄然流逝，她只觉得，这里的景物虽然华美，但却不是很真实，有种让人伤感的感觉……
晕眩的光……
越看那水，越觉得想投身水中。水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呼唤着她。
她身体竟然不知不觉受到那池水的吸引，微微倾斜，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掌，将她的身体扶住。
“啊……”树月抬头，见到一个奇异的女人。
看上去很年轻，但是脸上画着非常古怪的纹和彩妆，她身穿一身轻便的黑衣，缠绕着一些黑色的绷带，卷卷的短头发，深黑的眼睛，这个人站在这里，虽然有种格格不入，但是却非常漂亮。树月看着对方，仿佛是看痴了似的。
那女子，就仿佛是从漆黑的夜而来的人。身上，缠绕着力量的气息。她就仿佛轻盈的黑色蝴蝶，一跃上了树月身前的大树。透过树枝，与树月凝望。
“那水名叫记忆之泉，是不能接触的。”
黑衣女子说道。树月心里微微吃了一惊。这声音如此沙哑，完全如同一个男人一般。
“水里，有什么？”树月问道。
“记忆——”那黑衣女子的视线紧紧纠缠着树月的眼睛，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那水并不是洛神河里的水。那水里，是一个人的记忆。如果你掉进去，会陷入疯狂。任何人掉进去，都会因为那记忆，变成一个活生生的怪物。”
“你怎么知道？”树月好奇的看着对方。
那个人笑了，她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因为我曾经差点掉进去了呀。虽然只是沾到了一点点，却痛得要命。”
树月觉得心中涌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告诉她这么几句很奇怪的话？？
“那是谁的记忆呢？”树月不由自主的问道。什么人的记忆，保存在这里，又是什么人的记忆，会让人陷入疯狂？那是很恐怖的记忆吗？
“你是在问我问题吗？”树上那个女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树月感觉就更加奇怪起来。
“这里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
“真有意思啊。”
过了许久，那个女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以一种奇异的视线注视着树月，女人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花纹，缓缓说道：“你想想，能让人发疯的记忆，会是什么记忆呢？”
突如其来的问题。
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也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问她一个这样的问题。
“深仇大恨，还是被夺走了某样珍贵的东西？？”树月问。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心这么的不安。
站在这里，和一个不相关的人讨论着这样的问题的自己，觉得很不安。
“你猜错了呢。”女人嗤嗤的笑起来，她脸上的花纹被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弧度，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突然有点让人觉得害怕。“你怎么会猜错呢？真是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
树月抿唇想，眼前这个人，虽然没有杀气，看起来也没有恶意，但是是个很奇怪的人。
“是爱啊。”那女人说道：“只有极致的爱，变成极致的恨，才会让人发狂，生不如死，所以那记忆之泉，掉下去的人都会感受到那种锥心的痛苦而狂暴。如何，想不到吧，这么美丽的风景，却有一个很煞风景的故事呢。”
那女人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但是，你刚才说自己掉下去过……”树月站在那里，觉得四周的景物都有一种让人窒息了的感觉。“那么你也……”
极致的爱……极致的恨……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几句话以后，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窒息了一般，突然想拔腿离开这个地方，但是脚步如同生根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我在掉下去之前，就已经体会那样的感觉了。”对方似乎无比愉悦的说道，她深谙的视线看着树月：“你好像很惊讶，是第一次听到久远失落的传说，感到吃惊吗？还是以为神族就是人类想象的那般高贵得不可亵渎，无爱无恨？”
神族的故事？？
“你是说，这泉水里的记忆，属于一个……”
神族？？？
不知道为什么，树月没有说出最后那两个字。但是从对方的表情，已经得到了答案。
“三千年前，有一个神族的女子，她本来被誉为这世间为至纯正义和真理而诞生的战争女神，但是，她却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她的名字叫……”
起风了……
长发拂过树月的脸颊。
熟热的气息，这海底怎么会有如此多千变万化的景象？？哪里来的风？
树月紧紧盯着对方的唇，等待着那个名字。
“树月。”
但身后有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树月下意识的回头，看见凰羽向她走来。
她再次转头，树上那奇怪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
“发生了何事？”
树月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这里，刚才有个人，突然不见了……”
树月回答，心思却百种颠覆。
自己为何会那么在意那个女人的话？？
凰羽环顾四周，这深海的神殿虽有美景，却空旷得让人觉得不安。
“树月，我们恐怕要尽快离开这里。”他低低的说道：“这里毕竟不是人类所属的地盘，或许还会再发生什么难以估计的事。”
既然是受制于人，在未弄清楚对方的意图前，还是走为上策。没有神剑在身，虽然神剑事关重大，但是另一方面，也可暂时让树月安全。那洛水女神伽楼的提议，看出来她对树月是没有加害之心的。
只是因为树月是神族认可的神剑的主人，还是另有原因？？
“……如果是凰羽你的决定，那我们就离开这里。”
树月回答道。
若是平日，她必定会发现他身上的神剑已经不在了。
树月虽然对某些事情很迟钝，但是对某些事情，也能很敏锐。只是现下，她的思想不知道为何，就似乎受到那个人的声音的蛊惑一般被左右着，无法继续别的思考。
“凰羽……你绝不觉得，这里有点怪？”
在离开这个地方时，树月突然问道。
为何要保留一个人的记忆？如果会让人发狂至成魔，那分明就是不好的东西，为何要保留着？
“你感觉到什么？”
凰羽停下脚步，看着树月的眼睛。
最近好像她总是出现这样的视线。必定是有了自己在思考的事情，只是那些事情，和他这个“旁人”，是否有关系？
他和树月之间，若隐若现的隔着某些东西。那些东西仿佛迷雾一般，心与心之间也扑朔迷离。
背靠背，却有着彼此的秘密。
如此接近的距离，若有若无。
那是否是因为，有了那割舍的一剑，他再也无法去感受树月的内心？
树月仍然与他最接近，但是却开始独自承担命运。这感觉让人无奈，也让人心情纠结。
“那泉水在发光……”树月很小声的说，仿佛在揣测他的看法。
为何不真实的说出口？还是担心会成为他的困扰所以才这样小心翼翼？？
事实上，他也无法把自己先前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树月。自己，也因为担心着某些事情而选择如此。
“你是说那个水池？”凰羽问道：“我过来的时候并未留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
树月低低的说。
她对他说谎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件事情，也是一个秘密。这秘密，就会和她那日在皇宫内看到那血色莲池和那小宫殿里的女人一般，不能为别人所觉察。
“……走吧。”
凰羽眼神微动，清淡的说了两个字。
他走在前面，不再去看她的眼睛。
他知道，她非常不安。
但是这一刻，他选择，不去拉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