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番外 落梅似雪（1 / 1）
孝贤去后，他的心就冷了。
他也知道孝贤不是单纯善良的女人，可是这宫里又有哪个是单纯善良的？无所谓，但是孝贤，待他是真心的。
孝贤走后，皇后的位置就空了。一日不可无君，一日也不可无后。帝后本就代表了皇族。于是那个冰冷冷的娴妃当上了皇后。
可是她怎么比得上孝贤？！
本能地，对她很排斥。从前就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子，现在，愈发讨厌。连带着小十二一起讨厌。
乾隆就这样看着他们母子俩在后宫中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生活。宫里头的妃嫔都知道现在的这个皇后虽然地位尊贵，但是却是靠着太后提上来的，皇上十分不待见她，所以这个尊贵的女人和她的儿子在宫里活的甚至不比一个受宠的妃子来的自在。
一年又一年，直到某天，乾隆忽然记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那个孩子了。他恶劣地想，会不会已经死了呢？
当然不会死，就算宫里人都知道十二阿哥最最没有存在感，奴才们也不会让一个阿哥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是乾隆那天看到永璂的时候，状况十分混乱。
当他踏进坤宁宫时，才发现时间真的可以抹去一切，当年只要来到这里都会想到和孝贤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之后痛不欲生，可现在再回首，也无风雨也无晴。
眼前的皇后盈盈下拜，只是掩不住脸上的憔悴之色。
逗弄了会儿三岁大的永璟，乾隆看着皇后问道
“皇后怎么没什么精神？”
皇后苦着张脸，露出了一个稍微小女儿一点的表情，那可以称之为苦恼。
“皇上，永璂最近不知怎的，总是夜夜噩梦，臣妾看着他心里真是担心呐。”
接着乾隆便好奇地跟着皇后去看那个忽视了一两年的永璂。
那孩子并不在屋里，皇后招过一边的宫女问了几句，乾隆就知道了，原来是那个孩子偷偷溜了出去。
皇后尴尬又担忧地看了眼乾隆，生怕他对永璂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乾隆却觉得这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问题啊，但是今天来都来了，不看上一眼，也有点遗憾，就又跟了过去。
在坤宁宫的一角，朱红色的墙外开了数枝白色的梅花。而墙内有个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一张小凳上的孩子呆呆地看着梅花，一动也不动。
那时正是乾隆二十三年的深秋，天气渐冷，宫人都换上了秋装，而那天更是起了大风，乾隆也在外面套了件斗篷。
而永璂仅仅穿了件单衣坐在那里，任凭风声作响，吹落一地梅花，似雪花凌乱。
说不清当时有什么感觉，只是心头那么一震，接着他便不受控制地走上去抱起那孩子，然后将斗篷盖在他身上。
乾隆看着永璂的小脸，冻得有些青白，抱起来似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纯黑的眼睛明明看着他却感觉视线并不在他身上……这样的永璂，他居然忽视了这么久……
皇后在一边握着永璂的手，一边嗔怪道：“这么冷的天儿你还穿这么少，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办？来，跟额娘回屋去！”
怀抱里的人听了这话似乎惊醒过来一样，挣扎了一下，然后那黑得不见底的眼睛里终于映出了乾隆的脸。
“皇……皇阿玛？”
乾隆忽然有些恼怒，这个孩子这样的表现，岂不是明摆着在指责他没有照顾好他们母子吗？
他紧紧抱着永璂，声音冰冷道：“既然这么有空，还不把功课多加温习？朕看你在学业上倒没有什么出息啊！”
刚一说完他就后悔了。上次他这样说小十一，让那个孩子大哭了一场，现在，永璂他会不会……
可是没有。永璂的表情似乎始终没有变过。他垂下眼眸，没有再去直视乾隆，接着从乾隆怀里跳下来，跪在冰冷的地上，温软着声音道：“请皇阿玛恕罪。”
乾隆冷哼一声离去。
自那天后，乾隆也没有明显地忽视永璂了，比如在上书房里，也会分一点注意力给永璂，虽然常常听到一些不中听的话。
胡师傅会说十二阿哥字迹不工整，对待学业马马虎虎。永琪那孩子说到永璂时也会皱皱眉头，然后老气横秋道十二弟为人冷淡骄傲，不常与人来往。印象中，永璂这个孩子总是一个人独自来上书房，然后下午孤零零地一个人回去。
他总是一个人。
乾隆每天既希望听到关于永璂的事情，又不喜欢听到那些说永璂不好的话语。这种纠结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某个冬日的下午。
紫禁城里的冬天比其他地方的冬天更冷，因为这朱红的四四方方的宫墙挡住了人情味。乾隆走在前面，吴书来撑着伞跟在乾隆身后，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雪花。
这般沉默，乾隆不禁想到年少时候也看过草原的雪景，十分罕见，那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他以为永远是绿色的草地，寒风呼呼地刮着，夹杂着雪花、小冰雹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策马在胡天雪地里狂奔，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那岁月尽数消磨在了这歌舞升平、丝竹缭绕的皇宫里。
不过日子一久，这也是人间无上的享受。
忽然远处传来咯吱咯吱声，那是行走在雪上的声音。乾隆闻声瞧过去，发现是个少年在积了一寸厚的雪的走廊上奔跑，那么拼命，乾隆都可以看到他大口呼气时的白雾。
那是永璂。
被许多人说不像话的永璂。
乾隆看着他跑到走廊对面，又跑了回来，走廊上布满他的脚印，雪一点点被踏平，乾隆站在那里仍然执着地看着他，希望能看到一个结果。
走廊上的雪被踏平了，变得很滑，永璂一个不注意滑倒了，一下子栽在一边的树丛里，挂在树枝上的雪都落到他身上，他冷的一哆嗦，然后他又爬起来，小心地走出这走廊，看样子似乎走回坤宁宫。
乾隆直觉认为肯定还有后续，就十分耐心地等在原地。
不一会儿，永璂抱着永璟回来了，他还拖了个木盆在身后。
他把三四岁大刚会说话的永璟放在木盆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推着木盆在走廊上滑行。坐在木盆里的永璟看着哥哥的样子，开心地咧开嘴傻笑，一边还亲昵地缠着永璂的脖子，在他脸上又亲又咬。
永璂也笑了。
乾隆从来不知道永璂可以笑的这样快乐。
如果能有一人也对他始终这样笑，那该有多好……
“哥……哥……哥……哥……”永璂推着木盆，伴随着永璟那十分诡异的唱调玩了许久。然后永璂小心翼翼抱着永璟，拖着木盆回去了。
冬天过后，永璟死了。
那个冬天，乾隆没有看到永璂。
他每次去坤宁宫，皇后都说永璂病了。
乾隆去过永璂的屋子里看他，只看到隔着层层的纱帘，厚厚的棉被，一个弱小单薄的身子近乎自虐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后也消瘦了不少。
这个坤宁宫简直是一潭死水！
乾隆这样恶劣地想——一边抵挡不住自己想去坤宁宫看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