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问君不归(3)(1 / 1)
我探头望向剑婴,他会意朝我点点头。
那团看不清楚真实面目的东西就是名艳京畿的胡姬?说书人曾说过十里秦淮,女子均是婀娜多姿,美艳不可方物。我慢慢地挪步到她的面前,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挡在我的面前。
脏兮兮的面容上却有一双如风吟般温和的眸子,虽然他此刻竖起全身的刺,如一只发怒的小刺,但那样的眼神却是带有风吟的暖意。
“不归……”蜷缩在一团的胡姬费尽力气的开口,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的咳嗽。
眼前的孩子闻言,收敛脸上的防备,转身蹲下小小的身子,把搁置在一旁的破碗喂到胡姬口中。不过他人的残羹冷饭,这样的味道我在之前闻到过多次,刘府的下人们都将我的饭食吃了去换上她们吃剩的冷饭于我。我以为饭菜都是这样的,直至某日撞破了正在进餐的寄柔,我才知道人与人的饭食是不一样的,若不是梅姨入府,偷偷地用她的一双巧手为我煮上一些粗茶淡饭,怕我也会陷在这样的味道之中。
都是娘的女儿,为何她吃的是山珍海味,我的却是仆人剩饭?娘明明知道仆人皆欺负于我,却从不为我出头,任凭我被她们欺负。我堂堂刘府大小姐,有谁知道我渴望一顿有热气的饭食?
“你就是胡姬?”我尝试蹲在小孩的身边,他动作颇为熟练地扶起胡姬,轻轻地为她拍着背。
同样脏兮兮的胡姬却天生有一股吸引人的妩媚,就连在病重,一蹙眉一颦笑也如春风入怀,丝丝暖意。京畿第一青楼的梅楼的头牌舞妓,也确实曾有国色天香,只是此时的她双眼无神,嘴唇苍白干裂。
“小姐是……”她躺在儿子的怀里,费力偏过头看我。
“我是风吟的继母。”
她闻言脸色大变,而那小孩换上一脸的怒意,瞪向我:“文家的人来做什么!滚!滚出去!”边说还边伸出手推着我:“我不是文家二少爷的儿子,也不稀罕你们文家的家产!滚过去!”
“不归!”胡姬见儿子如此激动,颤颤巍巍地阻止住他的行为。我踉跄地朝后仰,幸而被剑婴扶住。
听闻剑婴说他曾上门认亲,结果被棒打出府。就算你真的是风吟的儿子,文府的那些人又怎么能容得下你这个嫡子长孙出来争夺家产?我稳住身形,略有歉意地朝胡姬解释道:“我是被文家赶出府的刘平萱。”
“你……是刘平萱?刘大小姐?”胡姬不可置信地看向我,眸子神色百转千回,低声地重复喃喃:“原来你就是她,也难怪他会为你倾倒。”
她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看向我的双眼黯然下去。
轻寒暮雪何相随,此去经年人独悲。
“我来的目的是……”我转头看向扶住胡姬的孩子,那般的眉眼越看越似风吟,脸上倔强的神情仿佛就是风吟描述中的少年自己。这般大年纪的时候,他亦是倔强地面对众多所谓的姨娘,同时护卫着自己的奶娘,在她被众人欺负的时候。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即使衣裳褴褛,即使面容被脏黑覆盖,他依旧透着骨子里的清秀淡雅,如在树下吹笛的白衣风吟。
胡姬扯出一个淡淡地笑容,干枯的手伸出来想抚摸自己的儿子,她的神情出人意料的平和。“他的确是二少爷的儿子……”
“我不是。”碍于母亲,他压低了声音小小的反驳,在他的眼里,文家哪里还有一个好人,他宁愿守着母亲过极为清苦的日子也不愿意去看别人的脸色。小小孩童,竟也有此番傲骨。
“不归。”胡姬轻声地唤了他一声,他只得鼓起双腮,心中纵使千般不满也不得发。“我听过许多关于你的传闻,也曾悄悄去过文府,想看看占据他心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惜终究未能如愿。没想到此刻倒能见到你。”她的笑容苍老又凄凉,也许她并不是我所想的那般龌龊,也许她对风吟也是一片真心。
“真的是风吟的儿子,可我从未听他提起?”我问出心中的困惑,即使她不承认我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确定是风吟的骨血。一个青楼女子怎么会养出这般气质的儿子。
胡姬脸上的笑意浓烈,却藏着化不开的悲哀:“因为他也不知道。”
“风吟也不知道?”难怪他从未对我提起,按他的性子定不会不顾及这对母子,亦不会不给他们留下后路。
“镜湖翠微低云垂,佳人帐前暗描眉,谁在问君胡不归。”胡姬黯然的眸子恍然焕发出一丝明亮,逸出第一舞姬的绝代风采。“我是西域人,十岁辗转被卖到梅楼,经妈妈调教十四岁成为楼里第一的舞姬。一曲胡旋天上有,千金散尽为胡姬,我艳名远播,京畿内多少王公贵族求于我的裙下。可是你们却都不知道这繁华的背后,我们这样的人有多少的心酸泪,没有人会真心疼惜我们,没有人会真心爱护我们,他们只当我们是开心的东西,而非人。人前强颜欢笑,我早已心如死灰,却遇上二少爷。
他那日一身青衫,独坐在台前醉酒。我那时还不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府少爷,只当他是一介书生买醉。我以为他与众人一般,只不过当我是寻开心的东西,但他却待我温暖异常。是夜,他躲在我的怀中哭泣,明明翠竹一般的人是谁会让他如此伤心?”
胡姬似乎在追忆她此生唯一的美好,宁静而微微的笑着。风吟也会对陌生人哭泣,我的印象里他一向是淡泊的,仿佛任何事都恼不到他。
“从未有人像他那般待我,极尽的温柔。次日他离去时给我留下了不少的钱财,他说胡姬你也是个寻常女子,为自己赎身,好好地寻一户人家生活吧。你可知那时我心里的感动,世人皆知我的胡旋舞天下无双,可知我为此遭受过多少的毒打?咳咳……”
她情到激动时,猛烈咳嗽着,不归急忙为她轻抚后背。却见她越咳越猛烈,突然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不归身上的破烂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