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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西南大坝坍塌一事的处决,众卿可还有异议?”彦离四下审视了一眼,见无人再说话,便道,“无事便退朝吧。”

“臣有事要奏。”

彦离低头看向说话的人,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上倒没什么表情,清清淡淡。可宫外传来的无数消息都告诉他,这个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亦是她的丈夫。

“驸马请讲。”

“臣要弹劾当今丞相宋衍昌。”严少陵手持玉笏,躬身而立,谦而不卑,琅琅长声,“宋相在朝为官二十年,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私刻兵符、结党营私,其罪当诛!若任由奸佞当道,举头三尺神明将安在?望陛下明察,匡我怀宋朝纲!”

那几句话听不出带着什么语气,却如惊雷一般响彻在在整个大殿。朝堂一下子炸开了锅,惊疑不定,众说纷纭。

站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鬼鬼祟祟的看了一圈,忽然就从一旁退了出去,不知要做什么。

宋丞相老奸巨猾多年,料定他抓不到自己的把柄,漫不经心道:“空口无凭,御史大夫可有证据?”

“没有。”严少陵答得倒是干脆。

宋衍昌发出一声嗤笑,连兴师问罪都不屑了。

彦离看着阶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心情复杂。宋衍昌本是两朝丞相,先帝在朝时就给了他如此之高的地位。后来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与母后私通,自己年幼登基,只能任由他们独掌大权、霍乱朝纲。如今彦离已然亲政,宰相却仍旧把持着朝政不松手。想要赶他下台,却苦于朝中无人。

如今这个为官不多时的严少陵居然唱了这么一出。彦离虽心中暗喜,却仍旧闭口不言。倒是想看他接下来怎么收场。

可严少陵却似乎就此罢手,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有几位大臣神情忐忑,犹豫不决。这两面不讨好的事很难选择,要是一不小心丞相没有倒台,他们这些出头鸟可就要受罪了。

“西南大坝坍塌一事,臣要参……”严少陵故意将最后那个字拖得很长,果然,突然被人打断了。

“陛下,臣有五年前宋相私贪葛城赈灾银两的证据……”吏部尚书慌慌张张出列,跪倒在地。双手不停的发颤,这位驸马爷拿莫须有的罪名来威胁他,是要自己破釜沉舟了。联想到昨日公主上门的一番恩威并施,不由得一阵长叹,这对奸诈的夫妻啊,知道证据由不同的部门交出才更为可信,可怜他们这些老臣被当枪使。

“老臣有宋衍昌私通敌国的书信!”

“臣有证据。”

“臣亦有证据!”

彦离面上肃穆不动,心中却一喜:“呈上。”

张花花迅速下去接过他们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呈到皇上面前。彦离装模作样的翻看了一遍,他对丞相的斑斑劣迹早已了如指掌,如今这几件证据,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宋衍昌!枉费先帝对你的多年信任,你竟敢做出这等祸国殃民的事来。”

宋丞相的脸从头到尾都是惨白,相较于大殿里一开始的沉默,此时墙倒众人推的场景看起来很是讽刺,原先属于他这一派别的人都缄默不语,不肯为他出头。

“老臣尽心辅佐陛下这么多年,恳恳切切,从未有半点逾越,如今竟抵不过旁人的几句诬陷吗?”宋衍昌匍匐在地,语气听起来倒是诚恳,只是那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陛下想要处决老臣,老臣绝无二话。只是能否以怀宋议贵原则,请太后娘娘……”

“陛下!不好了!陛下!”

小太监匆匆忙忙的奔上大殿,突然打断了宋衍昌将要说出口的话。

彦离瞥他,道:“何时慌慌张张。”

小太监似乎难以启齿,只支支吾吾道:“太后娘娘出事了……”

彦离眉目一凝,焦急速道:“将宋衍昌收监,交由大理寺看押,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待朕仔细查证后再行处置!”

“老臣不服!!”宋衍昌似乎不肯甘心这样的结局,突然站了起来。他的儿子宋淳站在三尺开外,一脸的焦急和担忧,却又不敢在这个风口上站出来为他说话。

“有何不服,都待朕查明了再说。”彦离急急下殿,想去看看太后的情况。

“皇太后许诺要封我为摄政王!你一个毛头小儿怎敢与我作对!”

果然兔子急了会跳墙,老虎急了也满嘴放翔,宋衍昌这是被逼到绝境了,什么话也说得出口。

彦离神色古怪,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向了他,目光烈烈如火。尽管年龄连宋衍昌的一半都不到,气势却犹胜他三分。

良久,彦离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笑他的自不量力,笑他的目中无人。“宋衍昌对皇室出言不逊,同之前数罪并罚。即刻革职,没收全部家产。”

“斩立决。”

无论是纵横繁密、一生也走不完的宫阙长阶,还是藏着数不清的黑色暗流的隐晦角落,都在他下令的那一刻,忽然延伸开来,四面瞬间天光,遥遥万里。

或许只有从这一刻开始,这天下,才真正是他的天下。

属于这个十六岁年轻皇帝的天下。

“按宋律,丞相的位子出现空缺,御史大夫可以递补。严少陵,此刻开始,由你暂领宰相一职。”

严少陵躬身谢旨。

彦离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人,亲眼看着宋衍昌被禁卫军押走,一路不言,直至那道年迈的背影再也不见。

随后他便急切的转身离去,留下大殿里的满朝官员面面相觑。

宋淳如木头一般僵在原地。半晌,他转过身盯住了严少陵:“你……你……”

“令尊遭此灭顶之灾,宋公子怎么也不敢站出来说句话?莫非这孝子之名……”

宋淳却不去反驳他的话,只伸出手指对着他的额头:“你这忘恩负义的奸诈小人!我父亲可待你不薄,一直都拿你当女婿看待!严少陵!你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他面无表情,直视着宋淳的眼睛,语气肯定。

“没有。”

息微,即使知道他们再也构不成威胁,我也不会让你冒那万分之一的危险。

“哈哈哈哈!”宋淳忽的笑了起来,“就算我爹死了,我还在!有朝一日我必要你以十倍偿还!”

“宋公子,您忘了吗?”严少陵淡淡一笑,“按怀宋律法,官吏若贪赃枉法,千秋万世,禁子孙做官,你连做最低等的侍卫都没有机会了……”

他忽然对宋淳附耳轻声道:“陛下没有抄你们全家,真是太过仁慈。”

复而轻轻一笑。

大殿尽头的微风忽而吹散天光,一片暮霭迫临。

xxxx

息微坐在马车上,心中似有鼓点乱撞。她不知道自己昨日几番举措,几乎影响了整个天下的大局。

马车在官道上一路急行,顾息微心急如焚,也不知道严少陵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会不会被宋党反咬一口?她正在府里等着他平安回来,就被宫中的太监急匆匆的接走,说是皇帝有事急召。

胥坤宫是太后所居寝殿,处地较为偏远。然而此地风景独好,冬暖夏凉,可知赵悠悠确实是个会享受之人。

一旁随行的小太监在她身边悄悄道:“今天早晨,有人向陛下弹劾丞相大人,有人来胥坤宫禀告,结果太后一气之下,就就就就。”

“就怎么样了?”

小太监似乎很是难以启齿,抽了自己一巴掌才大胆道:“就临盆了!”

只是不知道那一巴掌是不是自己都替太后感到丢人……

如今弄得人尽皆知,这种事情确实很尴尬。顾息微轻咳一声,抬脚朝大殿走去。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都讳莫如深,半个字也不敢多提,生怕一不小心就脑袋搬家。即便皇帝是个性子好的,也都不敢有所触犯。

彦离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背影看起来很单薄,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息微犹豫了一下才上前,轻声道:“母后怎么样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不说话。

顾息微眼神中有一丝茫然,却什么也没问。

“是死胎,朕之前给她吃了药。”彦离语气平淡,“可是她差一点就血崩而死,太医说母后身体一直康健妥当,并不像是意外,所以是人为的下药。”

“是不是你。”

他的话如尖刀一般,毫无准备的刺来,顾息微身子一僵,如实答:“不是。”

他突然一只手掐上了她的脖子,并没有用太大力气,只是带着许些颤抖:“朕知道你养父精通医术,所以你也驾驭的很好。可就算母后负你千遍万遍,朕也不能让她死。”

息微的脖子被他捏住,昂着头看他。即使彦离用的力气并不大,她的呼吸也有些困难。

“陛下真是五十步笑百步,难道那死胎就不是一条人命了么?更何况,真的不是我下的药……就算动手,我也不会用这么阴毒的方式。你不相信我?”

彦离蓦地一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措的收回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敢再面对她,堪堪将身子别了过去。

息微呛了一声,顺手拉住一旁经过的大宫女,问道:“太后素来谨慎,她用过的安胎药都是由谁经手?”

那宫女吓得连连跪倒,急急道:“一直都是由奴婢负责的……不过,不过在奴婢接手之前,一直都是宴时姑姑经手的!”

宴时?息微神情恍惚,想起那日的熊熊大火,坍塌的房梁和四散的灰烬,一时怅然。

倒是前面的皇帝身子一僵,不敢回头。

息微对着他的背影道:“如果可以,我很想现在就冲进去杀了她。但是我没有,我为你。”

“铲除奸佞,我不为江山社稷,我为你。”

“如果你还当我是你阿姐,就相信我。”

彦离停顿了片刻,突然转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似乎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左手搁在她的腰间,带着轻微的颤抖。“朕只是突然觉得,身边每一个人都在算计朕。朕害怕有一天,你也会来害我……”

息微心中一片悲凉,想着就由他这么一次,不刻意去看身旁宫女太监们的奇异目光。她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又动,却最终换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缓缓的伸出手,移至他的背上……轻轻的拍了拍。”阿姐不会害你,阿姐会保护你的,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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