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乡遇故知(1 / 1)
走了大约一刻钟,我们到达了小六的家,那是一座建在树林中的小木屋。半人高的篱笆围成一个圈,将木屋紧紧保护在其中,院子里晒着好些叫不出名字的干菜。虽然简陋,但干净温馨,如果木屋前再养些鸡鸭,恐怕就是农家乐了。
我由衷赞叹道:“好啊,小六,现在小日子过得真是不错,有模有样。”
他不好意思地抓头道:“这还要多谢哥哥弟弟们还有若晴姑娘的帮助,没有你们,没有我和柔怡的今天。”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私奔后的岁月很幸福,也许的确有辛苦,但能和心爱的人一起冲破枷锁获得自由一定比什么都值得。
说话之间,木屋内走出一名年轻的少妇。她一身粗布衣裳,头上的如云黑发盘出最简单的式样,连一样称头首饰都没有,可这些都不足以掩盖少妇眉眼间的恬淡与安然。柔怡见小六引了我进门,连忙笑道:“可把姑娘盼来了。”
我非常受宠若惊,没想到柔怡与我第二次见面时会那么热情好客,我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当初那个有些冷傲的背影。
柔怡的目光轻轻从我的衣服上扫过,然后,她拉着我的手,说:“热水早备好了,姑娘先洗去身上的尘土吧。”
低头看了眼衣服上触目惊心好似杀人现场的大片血迹,我接受了她的好意。
不知是被我的话刺激了,还是真的很有骨气,总之,林绯拒绝了小六的邀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不洗澡,也不吃饭,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坐着。
换上柔怡的家常粗布衣裳,我擦拭还有些滴水的头发,走到院子里对林绯说:“进去吧,你这样呆在院子里像什么样?”
林绯低头不语,好像在和谁赌气一般。
轻叹一口气,我说:“饭总要吃的吧?觉总要睡的吧?别说你可以不吃不喝坐到天亮。我刚问过小六了,他说附近虽然没有野兽出没,但也人烟荒凉,最近的一座村庄也要步行个两天才能到。你就打算这样下去?饿晕了可没轿子抬你走。”
一番话下来,林绯总算有了些动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撇嘴道:“贱民的饭菜我不屑吃。”
好心当作驴肝肺!
我感觉自己的手在发痒,而林绯的那张美丽俏脸是治愈我手痒的唯一解药。“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吃饭?”我耐着性子,再一次问。
这一回,林绯不再理我,别开头继续沉默。
“饿晕了的时候千万别忘了你现在说的话。”我望了她一眼,扔下这句话便转身回屋。
屋内,一桌热气腾腾的饭食已经准备妥当。柔怡看了看院子,问我:“那位姑娘不吃吗?”帮着柔怡布桌端碗的唐柔也问:“林姐姐不饿吗?”
我回答说:“她的胃部构造和我们不一样。”
只有小六听明白了我的话,他笑眯眯地解释:“若晴姑娘是说那位姑娘大概吃不惯我们的粗粮。”
“哪有这么娇贵的人?”柔怡回了一句后,不再理会林绯是否吃饭一事。
唯有唐柔有些不安,她扯扯我的袖子。我拍拍她的手,说:“你要是担心可以送一些过去,但别送太多,我怕糟蹋了粮食。”
点点头,唐柔甜甜一笑,连忙从自己的碗里分出一部分米饭放进一只干净的空碗,又夹了一些青菜和几块红烧肉,并一双筷子一起送到林绯面前。古代的粮食比较珍贵,虽然吃的主食一般是稻米、面粉一类,但白米饭仍旧可以说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奢侈。
饭毕后,柔怡为我们收拾了一间屋子,唐柔因为赶了一天的路,早早歇下了。而我心中存了不少疑问,只等着她睡下后便去找小六夫妻。
泡了一壶清茶,柔怡拿了绣花针和一件衣服静静坐在一角。不甚明亮的油灯光在屋内微微飘摇,一边是安静缝制衣裳的柔怡,一边是沉默面对面的我与小六。
一张巴掌大的纸被小六拿出,并推到我的面前。他说:“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我。答案,就在这。”
我伸手接过纸,打开,里面仅写了几字,字迹略潦草。仔细看,上面的内容是:速去江陵。没有落款,也没有收信人,普通得与年轻学生们上课时偷偷传递的小纸条一般。不解地看向小六,我问:“这是?”
“这是对方留给你的话。”他说:“随着这张纸的,还有这个。”说完,他又拿出一块碎布,布中好像包着什么东西。在我奇怪的目光下,小六将布头完全敞开,立刻,一片金光落进我的眼中。
布中放的,居然是金叶子。数量虽不算多,但足够我震撼了。
“这是给我的?”我不可置信地喃喃:“谁?是谁?”
小六问:“你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闻言,我又看了看手中的信和桌子上的金叶子。好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纸上的字迹并非是用墨写出的。与墨相比,字迹的颜色明显偏淡,而且有股奇异的铁锈味。“这是……血?”我惊讶道。书写这短短四字的工具居然是血!
柔怡停下手中的绣活,看了我与小六一眼,轻声叹气道:“都说了吧,好让姑娘安心。”
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小六表情分外认真地对我说:“今日午时,我和平时一样出门采山果。柔怡有喜后最爱吃生长在这里的一种青涩酸果,为了方便,我们有时候会住在这里几天。很巧,在我去采果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他受了伤,浑身都是血。他不肯说自己是谁,只是给了我这张纸并用自己的衣衫碎布包了这些金叶子交于我。他说,如果见到一个衣裙上留有血迹的姑娘就交给她,告诉她不用担心,按着纸上的话去做,不要想其他的。”
“然后呢?你怎么知道是我?那个人有没有事?”我手中紧握那张薄薄的纸,心中猜想那名为我留下信息并金叶子的人十有八九是魅影。
小六说:“当时我的确有些为难,毕竟荒山野岭,我也怕招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那人说:那个姑娘你也认识,她姓杨名若晴,你们在扬州有过一段友谊之情。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原来是你。”
之后自然是小六带着东西急匆匆回家告诉了柔怡事情经过,两人商量后决定由小六出门寻找我的下落,柔怡留在家中准备饭菜、整理留宿的屋子。魅影将事情交付给小六后就不见踪影,按照小六的话,魅影虽然流了不少血,但看上去不像致命的伤。
听到魅影并无生命危险,我终于呼出长长一口气。但,问题随之而来。魅影怎么知道自己遇见的就是小六?为什么他知道小六最近正好住在此山谷中?这一刻,我对侍庭手下的情报网络认知开始发生质的转变。侍庭的势力有多厉害我还是不清楚,但他能前前后后计算到所有可能,并将之全部利用起来,这等本事不得不让我佩服万分。我究竟爱上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见我不说话,小六出言安慰道:“我可以陪着若晴姑娘去江陵,毕竟只有姑娘家的实在有些不安全。”原来他以为我在担忧之后的路途,太原和江陵两地相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
我摇头说:“这怎么可以?柔怡夫人一个人怎么办?我都忘了恭喜你们了,有喜也不早说,都怪我们让夫人受累了。”
柔怡浅笑着摇头道:“这点累不算什么,夫君将当初的事都告诉我了。若没有姑娘从中的帮助,我和夫君不会有今天,说起来,姑娘还是我们的恩人。”
这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当时心中虽然钦佩他们两人的勇气,但更多的是凑热闹的成分。我惭愧道:“大家做的只是给一些助力,真正冲破层层障碍的是你们自己。”
“所以,让我送若晴姑娘去江陵吧。不然我和柔怡都不放心。”小六开口道。
家中娇妻怀有身孕,正是最需要丈夫的时候,我怎么能把人家小夫妻拆散了?更何况小六和柔怡自从私奔后,就断了与家人的联络,两人现在都是无亲人的孤家寡人,最是需要对方。我最终还是拒绝了小六的好意。
我有手有脚,智力正常,手上又有一些盘缠,只要路上别太引人注目、懂得保护自身安全,去江陵的路途并不算凶险。
见拗不过我的固执,小六无奈点头同意留下。
满意地一笑,我在金叶子包里拿出两片交给小六,说:“就当是我的谢意,谢谢你们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又给了我干净的衣服、美味的饭菜,还有舒适的被窝。”
小六和柔怡都惋拒了我的金叶子,柔怡更是说:“姑娘若拿钱给我们,可就看低了我们。难道姑娘的心目中我和夫君都是爱财之人?”
看来我的行为让两人误会了,我急忙解释说:“我并非这种意思。一来本就想感谢你们,二来这是我给未出生的小娃娃一点心意。别推辞了,你们离开扬州后也不报个信回去,大家都在盼望你们的消息。”
夫妻两人对望一眼,最后由小六开口说:“我也想着四哥他们,可又怕写了信连累大家。”
重新倒了一杯清茶,我感慨地摇摇头,将柔怡舅母借机告官一事说了出来。不过我隐去了她将我当主犯一样地告上衙门的细节,只说舅母为了赖去先前瞒着柔怡收的一百两“卖身小妾”钱当众在衙门口撒泼骂街,后来被舅父给喝走了。
“所以,你们不用再担心了,没人因为这事受罚,大家都很好。”我喝口茶,继续道:“大家也很想知道你们的近况,如今你们孩子都有了,说难听点,生米都煮成熟饭。料想,不会再有反对你们的人了。”
夫妻俩均是一脸喜色,看来他们私奔后心中也背了不轻的思想包袱。柔怡问:“真的都没事?我那舅母会善罢甘休?”
“她当然不会。”回忆起当时她在贺家门口又是闹又是吵的情景,我冷笑一声,说:“她非常不甘心,不过,柔怡夫人的舅父似乎也站在我们一边。所以,舅母之后根本闹不起来。就连知府大人也认定这只是家务事,不再过问。”
“原来舅父……”柔怡唏嘘道,“我还以为……”
我笑道:“这人生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我与柔怡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见夜已深,洗澡打湿的头发也干了,我起身道:“我休息去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但小六欲言又止,不时看向窗外。注意到他的不自然,我问:“可是还有什么话没说?”
“当然不是。”小六笑着摇头。
虽奇怪,但我也没追问,只是突然想到林绯好像还坐在外面的院子里。山里的日夜温差极大,娇纵又蛮横的她不一定受得了。于是,我在就寝前推门走出木屋,向月光下的院子走去。但在即将跨出门的一刹那,小六轻轻叫住了我,低声与我说了一会话,他又匆匆回到屋子里,留我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瞧着院子。
林绯还是坐在原地,此刻,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一只碗正放在她的脚边,借着月光,我能看见碗中早已变色的青菜。唐柔盛给她的饭菜,她一点都没有动。饿死了我也不会伤心,但白白浪费了唐柔的好心。
面对这样的林绯,我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喂,干吗不吃饭?”
周围很安静,只有虫鸣。
“喂,你死人啊?”
依旧没有回音。
我干脆动作不雅地直接蹲在林绯的面前。她表情嫌恶地别开脸,看样子是绝对不想再理睬我。也不计较她的混帐行为,我说:“要装高贵麻烦你回家关上门再装,这里不是皇宫,也不是尚书府。不就是撞大运地找了个好爹爹?拽什么拽?又不是你的功劳,真不知道你在骄傲个什么劲。”
看林绯还是不想回应我的态度,我无谓地耸肩,继续说:“告诉你一件事。这家的主人告诉我,最近各地的县城里出了好几桩灭门惨案,死的人无一例外是朝廷官员和他们的家眷。涉及之广实属罕见,即有九品的芝麻小官,也有正二品的朝廷重臣。两天前,太原城的知府大人府上也出了事,他和一个小妾被人活活砍死在房中。这些死去的人身边无一例外留了一块木牌子,上面只写了‘替天行道’四字,朝廷也已经听说了此事,太原城现在已经封了城门,各大城市内也贴了安民告示。林绯,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冷哼道:“虽然不知道今日白天遇上的那群蒙面黑衣人的目标究竟是谁,但作为户部尚书大人掌上明珠的你,也并非十足安全。”
这次,林绯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转过头,看着我,说:“你别想骗我。”
“骗你有好处吗?”我不屑地咧嘴道:“我还巴不得那群人的目标是你,这样他们下次再找来的时候,我大可以一脚把你踢出去。我有没有说那群人只杀官员亲眷不杀普通百姓的?”
“你真是歹毒。”
对于林绯的话我一向是把贬义词当褒义词听,所以我笑眯眯地说:“多谢夸奖,我会争取更歹毒更残忍更人神公愤。”
“徐大哥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一定是你对他下了蛊!”原像死水一般的林绯突然又激动了起来,她双目含恨地死死瞪住我。
“错,我不懂蛊,所以不会下。但是……”我故意对林绯抛了一个媚眼,说:“我对他下了一种□□,那种药的名字叫‘爱情’。”
林绯双拳紧握,恨道:“无耻!”
“谢谢林大姑娘的赞赏。”我双手交握,鞠了个标准九十度的躬,说:“还请姑娘明日早早离开我这个无耻之徒,踏上无比美好光明的路途。”
哼了一声,林绯说:“不用你说我也会走,我要找到徐大哥,告诉他你的真面目!”
“请便。”留下这句话,我打着哈欠转身走回了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