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后悔（1 / 1）
第三十一章 后悔
一日之计在于晨。
清早被娜塔叫了起来。和她一起去挤羊奶，抬眼看了眼天，还能看到漫天的星光。火堆旁刺啦啦的响着，擦着黑看着巡夜的男人走过，身上一股浓烈的马奶酒味道。而草原的女人们却已经醒来，各自做着奶制品，等待着天亮。
差不多天方出现了鱼肚白，甄心捧着热乎乎的羊奶还有早餐去主帐叫也先，发现那人已经醒来了，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等着她更衣。来这里这么多天，一直没有看到瓦剌的皇族，不用说也知道是这个人故意瞒着自己。而昨天从朱祁镇那儿回去时，才知道两地也不过直线隔了半个时辰的路程。
等那人吃过了早餐，要开始办公，甄心才算是松了口气。话说每到这种时候，也先往往是不需要人服侍的。那也就是说一直到午饭时间，她都可以自由支配。自从她见过朱祁镇之后，似乎也先也对她的管制松了一些。起码她上哪里都不会再有人盯着了，要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探测一下路径才对。甄心自顾自想着，却听到那人说话。
“你。研磨。”
“啊？”正想着逃跑的事情，甄心做贼心虚的蹦了一下。然后看到对方如深井般的眼神，打了个寒颤。这个男人锋芒如鹰的眼神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晦涩？不敢再看，连忙上前帮他研磨。
其实虽然元朝统治已久，但蒙古人真正识文断字，用毛笔写字的，一般还是贵族上层。甄心本能的看了眼对方龙飞凤舞的自己，挑了下眉，却被对方察觉。
“我写得字不好？”
甄心下意识点点头，看着其中几个字似乎是“皇帝”“赏赐”什么的，有些紧张。但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的问题，立刻又摇了摇头。开玩笑，这个男人的小肚鸡肠，她是领教过的。上一次跟在马后面小跑的经历还记忆犹新，甄心不由咽了口口水。
“你会写字？”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甄心这次聪明了连忙摇了摇头，道：“哪里，小的没读过书。”正想再加两句，手中却被那人塞进了一只毛笔。
“写，写得不好打。”一句话，听得甄心差点咯血。
硬下头皮，心说死了就死了吧，在纸上随便草草写了几个字。甄心偷偷看了眼对方的表情，发现还是也先脸上不见喜怒。刚想松一口气，却听那万恶的地主又开始吩咐。“你下去吧，今天中午传膳加一道红烧蹄髈。”甄心吞咽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这个低气压的屋子。
空余一人的屋内，也先将案下的一张纸抽了出来。里面是几笔字迹，与那刚刚纸上的字迹对比，神韵一模一样。
那是几年前去京中，下人带回来的一幅图，听说是被六公主宫中哪个小太监偷出来的，是皇帝御笔。然而他却一眼看出，这绝对不是皇帝的笔迹。随后直到入京使团入宫，伯颜玩笑间将那个女人要求晚上一观月隐令的便条给自己看，才知道那画是那个人画的。
眼神变化，沉吟良久，也先终于吐出了一个名字——
“万贞儿。”
***
风风火火奔到厨房传达了也先的指使，甄心在没人的地方一个提步就是用起了轻功。不是别处，却是拿着东西向朱祁镇住的地方跑去。到的时候，那个人正站在草坡之上，望着南边的方向。那孑然而立的静寂表情，让甄心心中一疼。
“呀，哈铭，你怎么来了？”甄心回头，却见是娜塔。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篮子。里面是带着露珠的鲜花。脸上红红的，似乎是涂了胭脂？
“娜塔，你怎么在这儿？”同样有些疑惑，按她的理解，娜塔应该是也先的奴婢吧？但随即又想到，似乎娜塔从未在也先面前行过礼？
“我，我来看看他。你呢？”脸上更加红晕，眼波流转，让甄心心中一沉。那目光她了解，却是再也不想回想了。那少女的爱慕之意，让甄心有种无力的感觉。
“呵呵，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汉人，我当然要来照顾照顾了。”
甄心感觉自己手上拿着的那包裹吃的很傻，刚想背过手去，却见那坡上的人听到了声音，回过头来。“哈铭，你来了。”
看到那单薄的身影，朱祁镇没由来一喜。目光扫过那人略带局促羞赧的脸，发现那人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甄心反应过来，给朱祁镇行了一礼。现在他只是哈铭，一个普通的汉族人，当然要给朱祁镇行礼。
朱祁镇脸上似乎有些失望，但只是一瞬。偏头才看到少年旁边正紧看着自己的蒙族姑娘，微微点头笑了一下。“娜塔小姐。”
“小姐？”甄心愣了一下，看着娜塔的表情多少有些吃惊。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娜塔，而且似乎在众人身边，也并没有表现出尊敬她的样子。怎么……
“嘿嘿，哈铭你怎么傻乎乎的样子？我是大人的妹妹啦，只不过不是一个娘生的啦。”吐了吐舌头。少女的表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却让甄心有点反应不过来。心中还在想着——难道小姐不应该有人伺候吗？为毛这个小姑娘孑然一身不说，还会来给自己端茶倒水？！
看出她的震惊，朱祁镇好心的解释道：“哈铭，蒙族的小姐和我们汉族的不同。她们在未出嫁前，生活上往往是自己动手的，也不大估计等级观念。”顿了顿，转用了汉语道：“而且娜塔的身份并不是太高贵，她母亲……”没有说完，甄心已经明白了些。
向蒙古这样常需战斗的民族，往往男性要比女性更加重要。女孩子本来地位就不是很高，而像娜塔这样，说白了就是一个庶出的丫头，怪不得对着也先，不叫大哥而叫大人呢。
“朱祁镇，这是我给你采的花，好看吗？”少女笑嘻嘻的将篮子递了过去。鬼使神差，甄心就向朱祁镇看了一眼，发现对方也再看自己，两人目光一触即散。
“咳咳……好看。”可能是风有些大，朱祁镇又咳了两声，甄心眉毛不经意的一皱，心中疑惑更甚。话说他的身体真的这么弱了？那武功呢？
“皇上。您身体怎么这么差？”说着，甄心假意去扶对方的手臂，然而手指却搭上了对方的脉搏，感觉到那人本能的一挣，但马上又安静下来。
脉象徐乱，有如浮絮，而内功全无。甄心这才知道自己前天做的推断竟然是现实——
朱祁镇武功废了。
拧起眉毛，甄心看着那男子温润的侧脸，不知作何感想。
“怎么不走？”察觉到对方的安静，朱祁镇有些困惑却仍然好脾气的回头。他喜欢看这个少年的眼睛，能让他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然而现在这双眼睛中却除了震惊。多了一抹让人心疼的颜色。
“没事，话说皇上，您身体一直这么弱吗？”甄心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
“也不是，只是几年前发生了些事情，武功废了。”笑意轻描淡写，男子眼神却是一片空洞。永远忘不了，那个人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为什么，不再给自己一点时间？现在他知道错了啊……
“怎么废的？”一句话冲口而出，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甄心有些尴尬，补了一句道：“对不起，是我太好奇了。您可以不用回答。”
“不用这般，是我自己废的。”说了一句，那男子已经走进帐篷去了。甄心震惊间抬头看到那人脸上一瞬的表情——镇定，却比哭还要哀伤的样子。
原来，你也知道后悔。
甄心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心态。现在她回来了，他也后悔了，然而两个人却是不可能了。不是因为中间的战事，亦或是钱樱珠和朱见深，而是当初两个人之间的不信任。
清风拂过，只剩下惆怅如此。
“哈铭，他怎么了，是你说了什么吗？”看出两人气氛有些不对，但苦于不会汉语，娜塔有些焦急，脸颊都憋得有些红了。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甄心示意没事。“进去吧，把这个给他带进去。告诉他一句话——会有人来接他回去的，一定。”
“哈铭，你没事吧？”甄心听到对方关心的话一愣。
“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呢……”
***
“站住。”拿着空托盘打算下去吃饭的甄心脚步一停，掩饰住不甘愿的表情，转过身看着那俊美的塞外男子。
“坐下，一起吃。”看着少年粗粗的眉毛抬起，一副惊讶的要将嘴巴塞进鸡蛋的少年，也先突然想如果是那个少女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确定？”甄心看着桌子上的红烧蹄髈咽了口口水，话说下人的福利可没有这个好。
“在我改变主意以前。要么，今晚你别吃了。”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坐下。谄媚笑了笑。拿起的筷子已经伸向那特意为她准备的红烧蹄髈。看着那人吃的欢快的样子，也先突然想起那夜遇到的那个不似凡间的女子，空灵而美丽。
“只要你记住你是谁的奴隶，这些都是你的。”淡淡吞下一杯酒，连也先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情说得这句话。更不知道在几天之后，这个眼前一个劲儿点头的人就违背了自己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