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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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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血

迟来的春意渐染树梢。连城的街巷浅翠环绕,春风四起,为这斑驳的城池带来一丝融融暖意。自从那日早朝过后,明神就背软禁起来,而凤仪却被担起守城之重任。洛皇爷反叛联盟,带兵攻打蟠国,蟠王没有办法只好派去心爱的人前去,因为都是众臣推举的。

蓝屿军呈扇形包围着连城,由于采取以快制敌,出其不意的战略方式,所以并没有带重型攻城工具,本以为将很快攻下督城,事实证明了他们的错误认识。这座曾以商贸而扬名的旧城居然在近十多万的精骑压境下,坚守了整整三十多日。

“我们已经尽了职责。”天还未亮,脸色稍有些苍白的军师走进军议处,对着满座的连城众将领说道。

众将的反应各不相同,朝将军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为人圆滑的佰易重重叹息一声。以勇而著称的楼亦睁着大眼,神态忿忿,待看了众人的反应,他终是什么都没说。当军师一个不漏地扫过众人。再看向凤仪时,发现沉思中的她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淡淡地绽开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很纯粹的笑容,守在一起的永远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凤仪明白。

等众人离开,军师一手抚着下颔,温和道:“这些日子辛苦了。”

“辛苦的,是守城的将士。”

没有经历过战争,就不知道其中的残酷。

战士的血,百姓的泪。

在守城之初,她下令抓了数百战俘与蓝屿国难民,缚绑在城楼之上,日夜听到他们夹杂着哭泣的悲歌,其中有苍苍白发的老妇,还有少不更事的孩童,只因为民族间的战争,他们被当作了盾牌,挡在虎狼之师的面前。时至今日,那阵阵刺心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回绕。

“这是战之罪,避无可避!”似乎一眼看到凤仪的复杂的内心,军师循循开导。

抬起螓首,看着军师站在窗前,新芽幽翠,横枝在侧,春意昂然,只是窗前的身影,形消骨瘦。两鬓班白如霜,曾经被她定义为老谋深算的眼眸此刻深邃浩瀚如汪洋。守城三十余日,他竟是度日如度年,老态毕现。

凤仪依稀记得,初见之时的他,羽扇轻摇,笑谈京畿趣闻,而同样也是这柄羽扇,指导她守城要决,调度军备粮草。

在连城被围的第三日,洛皇爷已打算不顾战俘难民生死,强攻连城,她进退维谷,不知是否该杀这数百战俘,以儆效尤。是军师告戒她,杀了战俘,会激起蓝屿国战士激愤的情绪,不如在攻城之初放了他们。

事实果如军师所料,蓝屿国兵的士气果然低迷许多。蓝屿国兵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城才勉力坚守了二十多日。

“天亮之后。蓝屿军马上就要攻来了。”

冥想的思绪被打断,凤仪看着窗,眉心微蹙:“蓝屿军这两日的攻城规模不大,是在为强攻做准备?”

“洛皇爷耐心尽失,这次必定倾力一击。”军师转身看着窗外,白蒙蒙的微光罩在周身,宛如雕塑。

连城还保得住吗?

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依然忍不住想要问。轻抚额角,凤仪露出一丝苦笑,话到口边,又吞回腹中。

“撑不下去了,你有遗憾吗?”军师头也不回,低问道。

“会。”一愣之下,凤仪如实回答。

军师慢慢转回身,苍白疲惫的脸上泛上淡定的笑容,笑纹如菊,第一次让凤仪感受到这睿智的长者流露出长辈般的慈怀。

“心有所系,故而产生遗憾,有了遗憾的人生,才不会残缺。”

透进窗的光线渐渐明亮,凤仪细眯起眼,空留眼底一片白色光华,恍惚间,眼前飞絮纷纷,落雪点点,飘触脸颊,凉意丝丝,犹似回到了蟠国离别的日子。

似雪,似梅。萦绕着清远悠淡的婉月。

那双曾经被她紧握的手,冰冷寒彻,她却觉得那是世上唯一的温暖。

她的遗憾,她的牵挂,在苍茫雪色中从手指缝间流失了,永远停留在了那一日。

“轰隆——”一声巨响从天际边传来。

娇躯微震,凤仪倏地睁开眼,讶然看向窗边,军师依然笔直地伫立着,定眸望着远方,一扫刚才疲态,墨海浩然的眸中绽放出灼灼光亮,沉稳有力地说道,

“天亮了。”

“天快亮了!”看看灰蒙之中初露晨曦的天际,转过头,卫军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站在前方的耶历听地清楚。

“准备好了吗?”

“是的,将军,”卫军轻鞠身,“左,右两翼整军完毕,天一亮,就可以攻城了。”

移眸看着南方。洛皇爷始终没有转身,一望无垠的暗色天幕上,似乎还能依稀看到星辰的光芒,微弱地几乎快要消失,而连城在这暗沉中巍然耸立,墙头上斑驳不堪,寥落又孤独。

就是这座孤城,成为他南上的绊脚石,三十多天来,他一次又一次被拦在城外,莽莽路野上。他的铁骑所向披靡,为何到了这一座破落的城墙前,却被挡住了前进的步伐?

心头泛起一阵烦躁,他大力抓住腰侧的陌刀,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刺向心脏,脑中顿时平静如水,瞳中闪过精芒,紧绷身躯。

蓝屿军是雄鹰,必能翱翔于浩瀚苍穹。

决不能在此处停滞,连城啊连城,这块通南之路上的盾牌,本将必破之。

“天亮了——”

耳际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分不清是欣喜还是哀号。洛皇爷仰起脖子,远处天地一线,红彤彤的旭日徐徐高升,红霞蔓延开,丝丝如絮,缕缕如尘,天色骤然一分为二,一半殷红,一半墨黑。

到时候了!

截然一个转身,洛皇爷转身看向军营,大军排列整齐,战士的眼睛明亮如星,金戈陌刀在红日淡光的照耀下生出熠熠光辉。

“为了我蓝屿国无上的荣誉,攻下连城!”遥遥一挥,洛皇爷指向前方的城池,脸色肃穆庄严。

军中静得落针可闻,连士兵们呼吸形成低沉的隆隆声。

“攻城!”

战鼓轰鸣如天雷。

当攻城的攻势猛烈袭来,凤仪跟随军师来到城楼上,站在南边的城角,临高观望战局。

惨烈两个字简直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情景。

有备而来的弩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云梯搭在城墙上,前锋部队黑压压扑上城墙,手脚并用地往城墙上爬着。他们的表情是狰狞的,绝不畏惧死亡的,那中拼死向前的气势很大程度地帮助了他们的攻城。

在军师的调度下。城墙上的士兵们手中长箭齐发,密密无隙地射向城楼下正想攀爬的士兵,长箭破空的辞耳声一阵接着一阵,无数的哀嚎从城墙下传来,爬在前首的士兵从云梯上垂直衰落,跟在后面的士兵奋勇地继续前进,连看一眼同伴的时间都没有。

有士兵躲过了重重危险,爬到了城墙上,连城守城士兵扑了上去,陌刀互扎进对方的身体,双双落下城头。

鲜血淋漓挥洒,断肢随处可见。在战争的规律中,是无法看到渺小的个人,所看到只有一方强大,一方弱小。而弱小的一方注定死亡。也许在场的每个士兵都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们杀红了眼,挥起刀,就狠命地砍向敌人。

凤仪站在残缺不全的城楼上,清晰地看到整个蓝屿国交界处的轮廓,是这么的空旷和广阔。而此刻,这片土地上站满了士兵,这些精壮的士兵分成一个个团,他们拿着武器,向连城冲杀。

攻击几乎是接连不断的,刚挡回一波,马上又卷土重来一波,不知疲倦,没有畏惧。

弓箭的数量已经不够了,军师立刻改变战法,打算要在城门口进行一场短兵交接,挡退战兵的又一轮攻势。这个做法在过去的三十多天从未用过,而此刻已到了生死关口,军师显然决定拼死一搏。为了不殃及城中百姓,出城的士兵就是一种牺牲,他们无论胜败,都不能回到城中,一直要战到最后一兵一将为止。

趁着蓝屿军小小休整的空暇,军师提出这个建议,城楼上沉寂地如同死水,三位大将笔挺地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眸光中满是坚毅,听完军师的话,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交流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楼亦大步跨出,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请命前去迎敌。”

“不行!”高叫出声的,居然是平时总是训诫他有勇无谋的佰易,“你家单传,你又没娶妻生子,你不能去。”

他的吼声很嘹亮,城墙上的士兵全听到耳中。凤仪怔了怔,军师也抿唇不语。

“就是因为老子无妻无后,才应该末将去,一条命就是全家。难道让你去吗,你家儿媳前年才为你添了个白胖孙子,你难道要留下她们,还有老朝,你老娘多病,你要去了,她还能活吗?所以说,还是末将好,家中只有我一个!”楼亦的嗓门不比佰易小,一句句地反驳回去,还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脸,仿佛他占了上风似的。

鼻间一酸,凤仪忍住落泪的冲动,挤出笑容:“那这个重任就交给楼统领了。”

楼亦立刻跳了起来,大咧咧地张口笑,瞥向佰易,朝将军两人的眼光似乎是在告诉他们,看,末将赢了吧。转过头,他又大声喊着:“弟兄们,谁愿陪末将去杀蓝屿狗贼?”

他的高喊气宇充沛,传遍了城楼的每一个角落,传进每个士兵的耳里。每个士兵都抬起头,望想城楼。先是一只手,然后两只,三只,像星点之火,呈燎原之势,无数只手高高举起,士兵的眼睛中透出勇气的光芒。他们中有的是不惑之年的老兵,有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就这样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惟恐落下。

“统领,带我去,我也是一条命一家子。”

“我要去,我的刀法最好了,曾经杀过九个蓝屿兵……”

当这样的喊叫充斥在城楼间,缭绕不绝,不仅是凤仪,军师和将领都愣住了。这些士兵们蓬头垢面,由于疾病,伤残,死亡,这些士兵比起蓝屿军的强壮,几乎不能算是合格的士兵。许多士兵受了伤,只能粗略地包扎着,还有些士兵左手伤了,右手拿刀,右手伤了,左手持戈。那满目的创痍,观者无不动容。

面对这样的情形,凤仪只能偷偷背过脸,抹去那盈然划落的泪,回过身,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勇者无惧,你们是启陵的英雄!”

英雄,前朝,后世都有无数人用笔描绘过这个字眼,它们或是开创新时代的先锋,或是拯救民众于危难的侠客,或是领导体制变革的政客。

但是现在,英雄,仅仅是用来形容这些高举臂膀的士兵。他们所流的每一滴血,最后会汇聚成渊源长流,流淌在连城门外,灌溉这片苍茫大地。

战鼓又起,战兵很快又开始攻城。

楼亦带着一万守兵,从城门出,在连城门外,第一次和战兵正面对敌。

形容这一场战役,只能用“悲壮”这个词,而这个词的本身也表现不了战争的万分之一。

蓝屿军倾力全攻,楼亦带兵迎上,军号铿锵,金戈铁马。在无数兵马的嘶吼咆哮中,这场势力悬殊的战争拉开了序幕。

蓝屿军的勇猛气势即使在战争史上也是少见的,他们如狼如虎地扑来,见到敌人就砍,密集的队伍像黑色的河流,一会儿工夫,就曼延了整个连城门前。而楼亦带领的一万守军,不能用气势来形容,他们是疯狂,他们是放出牢笼的雄狮,喘着粗气,把手中的陌刀挥舞着,看到黑色就上前撕杀,那种玉石俱焚的欲念,把蓝屿军震撼住了。

连城的守军像刺刀冲进蓝屿军中,虽然人数有差距,但是他们东刺一下,西刺一下,每次都让蓝屿军损失惨重,血流成河。

前面的同伴死了,他们踩着尸体而上,身上中了刀,也要扑上去,抱着敌军同归于尽。这样疯狂的杀法,四周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耳边尽是惨叫和怒吼。弩军一次又一次气势汹涌的攻击都被连城的守军粉碎,尸体一点点的增加,在连城城门口渐渐堆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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