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第三十章(1 / 1)
101、大结局 ...
无央二十五年,也是“无央”这个年号最后使用的一年,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降落在弈朝的国土上,整整一个冬季,苍白色的飞雪时急时缓,纷纷扬扬地铺满苍茫山河,天地,为之失色。
直到十多年后,仍有人记忆犹新地忆起这个冬季,忆起这个冬季刻骨铭心的寒冷,忆起这个冬季沉沉沉睡的黑夜,阒静孤寂得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暴雪带来的灾难从各地纷纷传到朝堂上。百姓家畜冻死无数,粮食严重不足,国库因连年的腐败而亏空,几乎整个弈朝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年轻的新帝身上。
而所有大臣无论何时见到左重明,他都是在忙碌的,着惯了白衣的少年如今穿上明艳的黄袍,眉宇间那份淡雅如莲不变,却又隐隐多了帝王的霸气,他似乎天生就该站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很多时候在他面前不自禁低头的大臣都忘了,这个少年,刚刚才到弱冠之龄。
而新帝确实也没让弈朝失望,各种各样的诏令不间断地从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传出,有救济百姓的,有招徕人才的,但最多的,却是大刀阔斧的吏治整顿,若说先前弈朝的积弱积贫是因为皇帝不敢动摇那些虽贪赃枉法却权倾朝野的大世家,那么新帝在做的便是连根拔起,毫不犹豫,毫不畏惧,许多贪官甚至还在依红偎翠的美梦里,便被砍下了脑袋,而收缴的钱财则毫不保留地用于购买粮食,扶助百姓。
除此之外,新帝还果断废除了各州知州的世袭罔替制,代之以察举征官制,并毫不介意地从民间选取良材授予官职。
一时朝中贪官人人自危,而那些两袖清风的官员则大喜弈朝终遇明君。
在左重明的努力下,垂死的弈朝终于有了起色,百姓依然贫穷,然而这个难熬的冬季却不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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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连日的大雪终于稍稍停顿了些,只是天空依然阴沉。
薛倾姒坐在窗边,北风割面,却是冷得没有了知觉。
推门进来的婢女唬了一跳,连忙将窗户关了:“姑娘你身子本来就虚,如今又有身孕,怎么能吹冷风呢?”
“我下次会注意的。”薛倾姒抱歉地一笑,接过婢女递来的热茶,“我只是好奇今日宫里怎么那般热闹,只是可惜从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咦,姑娘还不知道么?”那婢女惊奇道,“今天是腊月三十呀,大年夜的当然热闹,话说回来,帝都似乎也很久没那么热闹了,今天晚上皇上还要登上城门,与百姓一同守夜呢!当今皇上真是一个明君呀!先不说皇上本就丰神俊雅,文武双全,便是处理起政务来也格外让人敬佩呢!奴婢听得宫里人说啊,皇上可勤勉了,有时候一整夜都不合眼……”
薛倾姒不由怔住,,是么,如此说来,她的哥哥真的是一个好皇帝,唔,是不是该高兴呢?
那婢女才十三四岁,正是好说话的年纪,她完全没注意到薛倾姒怔忪的表情,只是说着说着自己也脸红了:“真是一个好皇帝呢,百姓们都很喜欢他吧……”
“我的笛子放在哪里了?”薛倾姒忽然道。
“姑娘是不是不舒服?”那婢女看着薛倾姒微微苍白的脸色,担忧道。
“没有,只是忽然想吹笛罢了。”薛倾姒笑着摇头。是,每次心绪不宁的时候她都会吹笛,而此刻,她莫名的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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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夜空中烟火次第上升,然后再半空中蹦开盛大的烟花球,红的,绿的,白的,各色烟火在空中绽放,亮透苍穹。
而大街小巷上,灯火不熄,那都是守夜的人家。
一时,天上烟火盛放,地上灯火满街,整个帝都都被照得亮堂堂的,好似白昼。
过年极是热闹,而最热闹的莫过于永阕街了。
永阕街正连着皇城,而新帝今晚便要登上城墙,与百姓一起守夜!
永阕街上摩肩接踵,人们翘首以待只为看那绝世风华之人一眼!
而当左重明登上城墙时,整个帝都都沸腾了!
“皇上,百姓们都很爱戴您啊!”
“比朕想象得来得热闹。”左重明不置可否地对身边小太监笑笑,转首向城下百姓挥手致意,那一刻,无人指挥,但所有人一齐跪下来山呼万岁,声音惊彻天地。
终于是走到这个位置上来了,多少年的谋划,多少年的挣扎,终于踏着他人的尸首与鲜血走到了这里,这其中,他已经无法估清他究竟牺牲了多少,甚至还为此牺牲了……
思及此,左重明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钝钝撞击了一下,痛,很痛。
低头望去,锦绣江山浩大天地都在脚下。
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而底下人头攒动,呼声震天,家家户户燃起灯盏,直在黑暗的雪夜勾兑出一幅火树银花的乱世繁华来。
【“等哥哥做了皇上,等哥哥坐上龙椅,哥哥要让整个皇宫,不,是整个弈朝,彻夜燃灯,到那时候,夜晚都是亮堂堂的,哥哥不会让你生病,不会让你饿肚子,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眼前之景倏地模糊起来,左重明一愣,连忙抬头望向天空,然而心头真的是那般痛。
“皇上?皇上?”身边小太监发现左重明脸色异样,连忙唤他。
“……”左重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底下的喧闹,他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朕回去一趟,快到子时的时候派人来叫朕。”
“可,可皇上……奴才要去哪里找您……”小太监话未说完,左重明已从城墙上消失了,只留得小太监一人怔忪着:方才皇上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亮的?不……看错了!一定是他看错了!
左重明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脚下不停,将喧闹都抛诸脑后,雪花肆无忌惮地打在脸上,当左重明惊觉到彻骨寒意,一幢小刘就在不远处了。
竟是到了这里,左重明不禁苦笑。
方想抬脚回去,然而心里又不舍,还是……去看看她吧?
再走近几步,便闻得一丝若有若无的笛音,左重明不由一怔。
这么多年在江湖听闻她超绝的笛意,却从未听过她吹笛。那年分离时,他们都不过是未将字识全的孩子。
那首曲子他从未听过,乍一听,并未觉有何大家之范,甚至连起码的音律都没有合上。
薛倾姒似乎很喜欢这首曲子,不厌其烦地吹奏了一遍又一遍,曲调时而激昂如万马齐喑,时而轻缓如踏歌归来,可不变的,却是歌曲中隐隐一份情愁,极浅极浅,极淡极淡,却时时刻刻隐在曲调下那份说不出道不出的失落与哀伤。
左重明不由听得越来越心惊,竟是那般哀而不伤又哀艳至极的笛曲。
此刻的吹笛者,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思在吹这一曲?
忽的,曲子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一怔极度压抑的咳嗽声隐隐传来。
那群奴才在做什么?!左重明一皱眉,下意识地想上楼去看看,然而未走几步,左重明忽的顿住了。
连日的暴雪,地上、树梢上、屋顶上还堆着厚厚的积雪,一片苍茫白色。
而下楼下,有一个蓝衣男子静静伫立,不知他已经占了都久,只是发上、身上都已覆了一层雪,而他听着楼中的咳嗽声,依然怔怔站在那里,仿佛浑然不觉冷,浑然不觉——有泪水从他脸上滑落,遗下两道冰痕。
那个男子……左重明微微蹙眉,即使当初他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又何曾见他哭过?
“皇上!皇上您在哪里?”
“皇上!”
远处有宫人的呼喊声传来,已经子时了么?左重明抬头望向苍穹,即使站在这里,也可以看到远处的天空各色烟火在绽放。
无央结束了,这一刻起便是易天元年。
这是弈朝重生的一年,所有人都在为弈朝得一明君而欢呼,而弈朝的大年夜,也许久许久没有那般热闹了。
按照弈朝的习俗,若无大事,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官员不上朝,朝廷也不处理政务,所有人都可回家与家人一同过年。然而从正月初一看是,左重明就开始处理政务,体察民情,晚上不过合眼一两个时辰,便又开始工作,竟是四号不给自己停歇的时间。
宫人们都急了,纷纷却说皇上保重龙体,然而无聊呢如何劝说,人们只得到左重明淡淡一句:
“她希望我将这个国家治理好。”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往后的千百年里,史学家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左重明的母亲,有人说“她”是左重明的青梅竹马,有人说“她”是左重明的红粉知己,可没有一种说法能被人们接受,因为左重明生命中,能当得起“她”这个身份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而历史的真相,则被永远埋在了时光的滚滚红尘中,也许只有当事人才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段故事。
在左重明的努力下,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轨,国家的各项事例井井有条的进行。
大雪从正月初一开始便停止了,而因了这场大雪,这一年庄稼的长势竟是格外地好,一时,国家上下喜气洋洋,期盼着秋日的大丰收。
四月初,左重明正式迎娶薰平郡主为皇后,举国又是欢腾。
一切都在好起来,一切都在隐隐预示一个盛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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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不知不觉,已到八月,农忙之后,天气凉得格外快。
这一日左重明正在批阅奏折,忽然有影卫来报:“皇后娘娘往薛姑娘的小楼去了。”
左重明一惊,几乎立刻丢下笔,朝御花园而去。
自过年那一次,左重明就再也没有去过小楼,再来到这里,竟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而此刻,小楼里已忙做一团,婢女惊惶地跑进跑出。
“姑娘要生了!”
“姑娘要生了!”
左重明不由顿住,余光撇到一个华妆的女子从楼中走出,左重明猛然拉住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薰平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待看清是左重明,薰平忽然一笑:“她是你龙凤妹妹吧?若是普通兄妹,哪有那般像的?”
左重明沉默无语。
“哈,真被我猜中了?”薰平嘲讽一笑,“我说呢,这御花园又没住人,怎么宫婢们尽把好东西往这儿送,今天过来一看,还真是大有收获啊!”
“住嘴!”左重明蹙眉冷冷道。
“我要说!”薰平眸中陡然划过一道狠光,“我们成婚近半年了,你从未来过我的寝宫!就算我只是你往上爬的工具,你也没资格这样待我!但现在我懂了,原来你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女人!对了,她怀孕了——哈,她的肚子不会就是你搞大的……”
“啪!”
清脆的掌掴声,薰平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左重明一字一顿道。
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杀掉她。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薰平回头狠狠地看向左重明,几乎是在狂喊,“是你逼我的!刚才我对那女人说:我要将你们的关系昭告天下,我要把你哥哥过的事昭告天下!我要让你的哥哥身败名裂!”
一丝波澜划过左重明的眼眸,然而他沉默着,只冷冷地看着几欲疯狂的皇后。
“你,你说话啊!别那样看着我……”
“……”许久,左重明才淡然道,“来人,将皇后娘娘送回凤翔宫,严加看守。薰平,朕不会废后的,但是从这一刻起,你今生休想再踏出凤翔宫一步。”
终身圈禁?!那一刻,薰平才惊恐起来:“不……皇上你不能这么对我……你……”
“薰平。”左重明蓦然打断她,“如果朕给你机会,你呼将朕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么?”
薰平一愣,冷冷道:“我会的……我恨你,你毁了我的一生。”
“是么?”左重明看着她,然后伸手指向小楼,一字一顿道,“朕也毁了她的一生,但是她无论如何恨我,她也绝不会置我于死地——薰平,这就是你与她的区别。”
说完,左重明似乎再也懒得看她一眼,淡淡撇开头:“押下去。”
薰平愣住了:我与她的区别?!可是那时因为我爱你呀!皇兄!若我不在你,又哪里会被你伤得那般深……然而一切都晚了,薰平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这恐怕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小楼里不断传来痛呼声,左重明站在楼下,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许久,他微微一叹:“花,叫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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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阵痛不断传来,薛倾姒刚开始还保持着一时,然而很快,一切开始模糊,各种各样的记忆从脑中一掠而过,但是下一阵剧痛又将她拉回现实。
那样子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一阵响亮的啼哭在耳畔响起。
结束了么?恍惚之中薛倾姒只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还有人在惊慌的呼喊:“怎么这么多血?!”
“快请太医呀!快呀!”
然后,她便忍不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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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儿?宛儿你醒醒……”
“宛儿……”
好熟悉的声音,可是身体好冷,真的好冷……
薛倾姒微微睁开眼,视线刚刚清晰,便看到一张熟识的脸庞,只是那人的发冠斜了,下巴上也长了青色胡须。
薛倾姒勉强扯开一抹笑,伸手抚上那人的脸颊:“叶公子不是最注意易容么?可是你现在的样子……好老哦……”
叶舟轻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山:“看看我们的孩子吧。”
薛倾姒这才发现枕边多了一个襁褓,这就是畜生的孩子么?那么小,那么软,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
一股暖流不觉在心中漾开。
“是个男孩?”薛倾姒轻轻一笑,继而又委屈地耸了耸鼻子,“好丑。”
叶舟轻被她逗笑了:“刚出生的婴儿都这样的。”
“是么?”薛倾姒狐疑地看他一眼,那一刻,一股湿冷的困意忽然袭来:“好困,好想睡……”
“不许睡!”
“不许睡!”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同时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惊慌。
薛倾姒勉强睁开眼,刚才左重明一直站在帘外,这是他也到床边来了。
薛倾姒看着两个为她担心地男子,许久,才浅浅一笑:“为什么不让我睡?是不是因为这次我睡着了……就再也不能醒来?”
“胡说什么!”
“胡说什么!”
又是那般的异口同声。眼前的这两个男子是那般的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可是此刻即使他们强自保持镇定,薛倾姒还是在衙门脸上看到了不可遏止的惊慌。
“那……又是为什么?”薛倾姒浅浅一笑。
“因为……”叶舟轻顿了顿,伸手轻轻拨开薛倾姒额前汗湿的发丝,“因为还想再听听你说话。”
左重明却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她。刚才太医的话还萦绕在耳边,一下一下钝钝地在心口撞出鲜血:“皇上,微臣已经尽力了,姑娘的身体受不得冷,可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寒气太重。姑娘耳朵身体本就虚弱至极,更何况这回又流了那么多血,恐怕……”
薛倾姒沉默良久才浅浅勾起一抹笑:“想听我说话就不许我睡了?你们还真是……好吧,那我再说会儿话吧,哥哥……”薛倾姒顿了顿,才缓缓说道,“你别怪皇后,其实她说的也对,只要我们两个人同时活着,这件事迟早瞒不住的,启镇会借此叛乱,自然还会有第二人,第三人……”
似乎那番话费了好大力气,薛倾姒漠然良久才说道,“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啊,我口口声声说恨你,其实又哪里……我原是不信命的,然而那么多事……是我无能为力的……是不是,这就是命?说道这儿,薛倾姒忽然调皮一笑,”哥哥你说,我上辈子投胎的时候是不是在地府闹了一通啊?所以阎王爷故意在我名字后面写上‘命运多舛’四个字啊?“
“宛儿你……“
“让我说完好么?“薛倾姒眨了眨眼,看到左重明点头后,她浅浅一笑,抬眸认真地看着左重明,”哥哥,你陪我度过的那七年,我很开心,真的开心……但是哥哥,你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妹妹吧。哥哥是个好帝王,不应该为这种事拖累,如果我是哥哥,我也不愿承认自己有一个龙凤妹妹的……所以宛儿一点也不怨哥哥,一点也补……所以哥哥以后,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过什么妹妹吧……“
左重明怔怔地听着她说完,这个妹妹……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宛儿……”左重明刚想说什么,薛倾姒却别过头去:“现在我要和舟轻说话了,哥哥可以出去么?”
左重明眸中神色变了又变,然而最终,他只是沉默着走出去。
“无论如何,他永远是你哥哥,不管……”
“现在我要和你说话了,刚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么?”薛倾姒抵住叶舟轻的唇,然后她伸手想从脖子上拿下什么来,然而手上却丝毫没有力气。
“是什么?”叶舟轻伸手帮她拿下脖子上的东西,然后他怔住了:那是一枚古朴的玉玦。
“什么表情呀?那不是你送我的么。难道你不认识了?”薛倾姒微微一笑,伸手拿过玉玦,轻轻塞进孩子的襁褓里。
“叶船夫,你知道我为何那般喜欢穿红衣?”
“为什么?”叶舟轻微微服下俯□子,薛倾姒的声音已是极轻,只有这样才可以听见。
“因为我不喜欢血,如果穿着红衣,那就看不见溅在上面的血了……”薛倾姒顿了顿,才道,
“可是舟轻你知道么?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再穿红衣……这辈子都不要!”
“是……”叶舟轻握住薛倾姒的手,那么凉的手,凉得他的胸口生生的疼,“是,我知道……”
“对了,叶船夫,你真名叫什么?”
叶舟轻一怔,缓缓道:“横诗。当年我母亲真是爱上了我父亲身着铁甲、横槊赋诗的模样,所以他们给我取名叫‘横诗’。”
“横诗……唔……那我们的孩子呢?”
“他叫……”叶舟轻握紧了薛倾姒的手,缓声道,“他叫遏云。”
“遏云?!”薛倾姒一怔,然后她偏头看向熟睡的婴孩,轻声道,“遏云,这枚玉玦是你父亲送给你娘亲的,现在它是你的了。”
薛倾姒吻了吻孩子软软的脸颊,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脸颊:“遏云,记住,你的母亲是薛倾姒,你的父亲说叶横诗。遏云,你一定要记住,你的母亲是薛倾姒,你的父亲说叶横诗。遏云……”
仿佛怕他会忘记,薛倾姒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说着,说着,直到……再也听不见。
“宛儿?”
眼前的女子睡颜安静,甚至唇边还挂着一抹笑意,仿佛只是睡去了。
【“我梦见你不理我了,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应我。”】
【“我是你的狗么?凭什么你喊我一声我就要应你……”】
【“小狗也比你好,它至少会应我。”】
【“薛倾姒。”】
【“嗯?”】
【“换作是我,不管你在哪里叫我,叫的有多轻,我都会听见,都会应你,都会马上跑到你身边来。”】
可是,她再也不会唤他了。
而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唤她,她都不会醒来。
那一年在小楼当值的宫人一直到垂垂老矣依然无法忘记,那个清雅如莲的男子长久站在小楼前,因为极度绝望而平静得可怕的神情。
而整座小楼都沉在死样的寂静中,直到听到一阵婴孩的啼哭,宫人才小心翼翼地走入小楼,然后他们便看见一个男子伏在床前,手中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
有人认出他是皇上身边的侍从,然而令所有人惊讶的是,那个不过才二十几岁的男子,那一刻,已是两鬓霜发!
行行复行行,与卿生别离。
悲莫悲兮,生别离。
对弈朝来说,易天元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这一年,被后世称为昭明帝的左重明励精图治、兢兢业业。颁布了一系列改革的措施,再加上连年的丰收,到了易天七年,弈朝俨然已进入全盛之年,国力强盛,民富兵强,甚至百年来一直骚扰边境的北方效果部落也自愿臣服,年年朝贡。
易天七年元月十五的帝都热闹非凡。
过了这一晚,就算这“年”已经过了,第二天便要开始工作,所以人们在家吃了汤团,便一齐涌到了街上,一时街上灯影憧憧,人声鼎沸。孩子们提着灯笼追逐嬉闹,大人们则在街上赏花灯、猜灯谜,间或有妙龄女子走过,笑语盈盈,衣香鬟影,走成一道道亮丽风景。
上元节的夜晚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舞却一夜鱼龙舞。
当真是,繁华盛世。
左重明从栖龙殿走出来,他没让宫人在他寝宫挂上花灯,若不是远处的火树银花与阵阵喧嚣,左重明完全没意识到今晚已是元宵。
宫人们都去热闹了,栖龙殿寂静如斯,左重明本是出来透透气,却忽然觉得有人走到身边,那人内力深厚却绝不是影卫!
左重明下意识地一记掌风甩去,却被对方一下化解。
“皇上莫不是忘了,我们习的是同一套武学,每一招该用哪一招拆解,彼此都极是熟悉的。”来人微微笑道。
左重明一怔。打量来人许久,才道:“诗?”
“难道我老得让你认不出来了?”叶舟轻有些感慨地摸了摸鬓边白发。
左重明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哪里认不出他来?他虽两鬓霜发,但依然丰神俊雅,一如当年,只是为何……他竟坐在轮椅上!
许久,左重明才轻叹道:“你的腿……”
叶舟轻静了会儿,然而神色间却无遗憾,仿佛一切早已想通:“许是那一年在雪中站了太久,本就没有大好,后来越发糟糕。这腿啊,已经五年不能走路了。”
“对呀,我让他去看大夫,他就是不听呢!”忽然,一个白衣娃娃从轮椅后探出头来。
那小孩儿和轮椅差不多高,刚才一直在叶舟轻身后,左重明还真没注意到他,这时再看这个孩子,六七岁的年纪,黑色头发柔软地垂在颊边,容貌清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颇是灵气,那模样像极了……
记忆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左重明不由得牵起一丝笑容:“遏云。”
那小孩儿明显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当然。”左重明轻轻一笑,微张开双臂,“到这边来。”
白衣小孩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他并不反对,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扑进左重明的怀里。
“你知道我是谁么?”左重明抱起他,只觉鼻间尽是一股属于孩子的甜甜香气。
“你是皇上。”小遏云笃定道,“只有皇上的衣服上才会绣着龙。”
“好聪明。”左重明轻轻赞道。
“我是爹爹的儿子,当然聪明。”小遏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称赞,然后又微微皱了皱眉,“可是刚刚皇上说错了,你应该自称‘朕’,而不是‘我’。”
左重明一愣,忽而大笑起来:“好,好,是朕错了!那么,遏云,想喝朕一起去城墙上看看么?哪里可以看到整个帝都。”
“爹爹也一起去么?”小遏云偏头道,见叶舟轻点了点头,他便笑着勾住了左重明的脖子:
“嗯,我跟你去!”
左重明轻轻一笑,便抱着他向城墙走去:“来,和朕说说,这几年你都和你爹爹做了些什么?”
“这些年爹爹带我去了好多好多地方!”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小遏云一下兴奋起来,“我们去看沙漠,去看大海,我们还去森林里打猎,去参加武林大会……唔!那些江湖里的人认识爹爹呢,我爹爹很厉害吧?”
“嗯,好厉害。”左重明原是不喜欢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却一次次逗得他发笑,想不喜欢都不行。
当年宛儿去世后,叶舟轻便请求带着遏云离开皇宫,那时的左重明无心再做任何事,只留下了宛儿那件染血的绯衣,便随他们去了。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到了城墙上,遏云更是兴奋了,他急急从左重明怀中跳下来,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竟很快与几个守城墙的士兵认识了,在他们的带领下到处参观。
“果然在山野间长大的孩子与宫里的完全不一样。”左重明微微一叹,“宛儿看到他这样,会开心地吧?”
叶舟轻笑着点了点头:“遏云已经这般大了,可皇上还不打算开枝散叶么?”
左重明无奈一笑,到现在为止,他的膝下只有一个两岁半的皇子。“对皇家来说,子嗣是越多越好吧?”左重明顿了顿,“只是,时不时会想起以前争名逐利的日子,这一代受的苦,总是不愿意让下一代再受的……你将遏云带离皇宫,也是这般想的吧?”
叶舟轻沉默了会儿,轻声道:“这也是宛儿的想法……这一次我将遏云带来与你看看,明天就回离开的。”
左重明一怔,不又叹气,这个孩子见了这一面,恐怕下次……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爹爹与皇上说什么呢?”小遏云跑累了,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就出汗了?”左重明笑着抱起他。
小遏云身上铃铃啷啷挂满了东西:脖子上一枚玉玦,腰间则有一根玉笛,一把匕首。
“这些都是我娘留给我的。”见左重明的目光落在那些物什上,遏云有些骄傲地说,“我娘的笛子吹得很好哦!江湖里的人给她取了个绰号‘一笛遏云’,我的名字就是那么来的!”
“是呀,她的笛子吹得很好。”左重明笑着点头,“我与你爹爹方才就在说你的母亲。”
“皇上认识我娘?”遏云惊讶道,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而且……皇上与我娘长得好像啊。”
左重明一怔:“你知道你娘长什么样?”
“当然知道。”遏云回头看向叶舟轻,“爹爹画了好多娘亲的画像呢。”
左重明不由得看向叶舟轻,而后者只是看着城下,淡淡道:“你记不记得你曾答应过宛儿什么?”
左重明低头轻叹:“记得。”
遏云看了看叶舟轻,又看了看左重明:“你们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左重明笑着将遏云抱到城墙上坐下:“……你看到了什么?”
“好多灯呀!好漂亮!”
“嗯。”左重明应了一声,看着城下满街灯火,“我曾答应过你母亲,当我坐上皇位,我要让整个弈朝都为她彻夜燃灯。”
遏云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你已经做到了。”
“是啊,做到了……”左重明顿了顿,“可是即使做到了,她也看不到了,而如果没有她……”
“……如果没有她,这皇城在繁华,也不过一座荒城罢了。”叶舟轻接口道。
他看向左重明,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悲哀。
没有她的皇城,纵是燃灯千盏,唯余城荒。
遏云有些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他只是觉得他们似乎很伤心:“爹爹,皇上……”
“你叫错了。”左重明忽然伸手抵住小孩儿的嘴,“你应该叫我……舅舅。”
话一出口,不消说遏云了,便连叶舟轻也是满眼诧异。
而左重明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然后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道:“你当然该叫我舅舅,因为……你的娘亲,是我的亲生妹妹。”
那一刻,城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原来有人在猜灯谜中夺得头筹,赢得了最美丽的花灯。
毕竟还是孩子天性,遏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爹爹,舅舅,我们也去猜灯谜好不好?”
叶舟轻一怔,忍不住刮了下小孩儿的鼻梁:“你这改口的可真快,他说是你舅舅,你还真叫上了?”
“他是皇上,君无戏言。”遏云勾住左重明的脖子,“是不是,舅舅?”
“是,君无戏言。”左重明忍不住笑起来,将遏云抱到地上,“舟轻,你带他去玩吧,我穿着黄袍不方便。”
叶舟轻点了点头,遏云开心地去推轮椅:“出发啦!”
走了几步,小遏云忽然俯□轻声道:“爹爹,皇上真的是我舅舅?”
“他是。”叶舟轻顿了顿,轻轻一笑,“不过这是个秘密,不可以对别人说,知道么?”
遏云想了想,重重点头:“我不会在外人面前叫他舅舅的。”
“好乖。”叶舟轻忍不住拍了拍小孩儿的头,忽然间便是一阵恍惚。
遏云与她是那般相像,那么黑白分明的眼,那么灵动而明艳的笑颜。
“遏云。”
“嗯?”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
“……”
“爹爹。”
“嗯?”
“没什么,只是叫你一下!”
“你这小鬼……”
“和爹爹学的呀!”
“哈哈!”
……
****
宛儿,他终于承认他是你哥哥了,你听到了么?
宛儿,我们的遏云已经这般乖巧懂事了,你看到了么?
宛儿,这一街为你燃起的花灯亮如白昼,你感觉到了么?
宛儿,这一世遇你,我从不后悔。何况,我们如今哈有了那么可爱的孩子。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宛儿,只愿下一次在这荒城里寻你千百度,能在蓦然回首时,看见你,静静站在灯火阑珊的地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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