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小樽不回答, 手中提着他的牛仔裤, 笨拙地搓着, 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洗这样大件的衣服, 小的时候都是四舅妈和二婶帮她洗的衣服, 大了以后则有洗衣机, 就算是读书的时候住校, 也是每星期把脏衣服打包了回家, 不用着她动手。
大丁看她洗得吃力, 哈哈笑, 把衣服抢过去: “我自己来吧。”
他的手势很快, 三两下就洗好了, 得意地跟她说: “还是我行吧, 老婆, 以后家里的衣服我负责。” 抱住她, 色迷迷, “你呢, 就负责洗好自己就行了。”
小樽没有像以往一样捶他拧他, 而是踮起脚尖摸他的脸, 果然一额的汗, 她掏出纸巾帮他抺: “傻子, 天这么热, 屋里有没有风扇?”
“有, 其实晚上睡觉不会很热, 这里空旷, 风大。”
晾好衣服, 大丁端着脸盆说: “你在这等我, 屋里头乱, 你别进去了。”
小樽不理, 跟在他后头进去, 看到了他所说的风扇, 铁锈斑斑, 转起来的声音像喘气的老牛, 呼哧呼哧, 而且十几个人住一间, 就只有这么一台风扇, 只站在门口, 已闻到一股浓重的汗馊味。地板是粗糙的水泥, 四周一片凌乱, 草席子东一张西一张, 衣服、塑料袋、发黄的报纸, 随处散落。
竟然连张床都没有!
小樽鼻子发酸。
以前她在S巿读高一的时候住校, 那是她生平见过的最差的住宿条件, 也是十几个人挤一间房, 可最起码还能睡铁架床, 而这里竟然连一张床也没有。
屋里有好几个大丁的同事, 正坐着闲嗑牙, 见他们进来, 瞅了小樽几眼, 问大丁: “你女朋友?”
“以前是。” 大丁已经套上了件T恤, 把小樽拥过来, 自豪地宣布: “现在是我老婆了。”
大家听了, 大声笑, 在他们出去前笑声更加放肆, 叮嘱大丁: “晚上别太卖命, 否则明天开不了车。”
走到屋外, 大丁咧开嘴笑: “老婆, 你别生气, 他们都是粗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樽却问: “你吃饭了没有?”
大丁搓了搓肚子: “吃了, 跟他们一起做饭吃的。”
小樽看到了, 屋子前面有个煤球炉子, 炉子黑乎乎的, 连锅啊铲啊的也结满了污垢, 黑得不成样子, 旁边只有一张小桌子, 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碗筷。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眼泪总算没有流下, 扯扯他: “我还没吃, 我们到J巿吃。”
到J巿, 她选了初初跟他相识时去的那家歺厅, 大丁抓抓头发, 小声劝她: “老婆, 我们现在得省钱, 这家贵, 去别家行不?” 指着不远一家小馆子说, 不如去那家。
“不, 脏死了, 我就要这间。” 小樽径直走进歺厅。
点菜的时候大丁说他不饿, 让她只点她自己要吃的。
饭菜端上来只吃了几口, 小樽嫌难吃, 筷子就放下了。大丁试了一口, 怨她嘴叼, 这么好吃的菜还浪费。
“不想浪费, 那你吃。” 她撇嘴, 佯装赌气。
他只好吃, 吃一口又劝她多少吃点, 不然一阵又喊肚子饿, 她摇头: “不吃, 我宁愿喝饮料。”
叫来一瓶粒粒橙, 她慢慢地喝, 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吃饭的样子。
他抓筷子的手势大大咧咧, 挟一大筷菜, 扒一大口饭, 吃相真豪迈。
他说他中午都在外面吃, 早晚两歺就跟一帮同事在宿舍做饭吃。她问吃得好吗? 他夸张地拍胸膛, 都是我煮, 你以前吃过的, 你说好不好吃?
她知道他撒谎, 那么多人, 别说吃得好, 可能吃都不一定吃得饱。
她看着他的脸, 小酒窝都陷塌下去了, 以前是灿烂的梨涡笑, 现在则像沙漠里的风沙窟, 憔悴了许多。
等他吃完, 她提议去对面的那个公园走走, 进去了, 还沿着以前走的那条路线, 挽着他的手, 一步一步地走, 那天晚上也是这么走着, 走到哪个地方, 说过什么话, 做过什么事, 她竟然都记得很清晰。
就在前面的那片竹林下, 栏杆旁, 他们讨论外地的打工仔为什么会被人看不起, 他说: “因为他们穷, 穷得像火烧一样一干二净。”
“穷”, 她穷其一生还没有真正尝过它的滋味, 而他却尝尽了。
他当时说的话, 好像就是冥冥中的暗示, 再走下去, 也许不会真的穷得一干二净, 但可以预见, 那条路, 有火烧一样的灼热, 每一步, 举步维艰。
走到亭子, 她也还记得, 那天晚上, 月光下他的眼睛很亮, 心慌意乱就吻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此时的眼睛也是那般发光, 问她: “老婆,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在这亭子里做过什么?”
“记得, 不会忘记。” 她踮高脚, 主动吻他。
大丁热烈回应, 一吻结束, 他顺势抱着她坐到石凳子上, 心里的快乐塞得满满的, 俯下脸在她脖子上猛蹭: “老婆, 我爱死你了。”
“好痒。” 她滑下他的膝盖, 坐在他身旁, 偎上他肩膀。
路灯下竹影疏淡, 天空苍凉, 这样的夜色, 近得像昨天, 又遥远得似有经年。
大丁伸手拥过她, 问: “你妈妈会不会真的逼你去相亲?”
小樽没有回答, 伸手攀上他的上臂, 用两只手圈上去, 度量了一下, 真的瘦了, 刚认识的时候肌肉鼓鼓的, 现在, 扁了。
放下手, 在夜风里她轻轻叹气: “傻子……我不知道怎么办好, 李明……他向我表白, 傻子……你说要怎么办呢?”
大丁整个人忽然僵硬, 不言不语, 接着猛地将她箍进怀中, 箍得紧紧的, 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而他仍旧没有言语, 只是呼吸越来越重, 像他宿舍里那台老旧的风扇,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小樽两手环住他的腰, 脸贴在他的胸口, 他身上微有汗味, 她以前觉得是男人臭, 可忘了从什么时候, 她对这味道开始习惯, 并逐渐迷恋, 好比是吸烟的人, 最初学的时候, 觉得它味道辛辣, 可后来吸上瘾了, 再也离不开了, 然而谁人不知吸烟有害健康, 不把它戒了, 只怕终有一天会病入膏肓。
“傻子, 一直以来, 我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 可现在才知道, 李明他……”
“可现在你不喜欢他了, 你爱的是我。” 大丁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同时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坐在大腿上, 低下头, 用力吻她。
小樽没有挣扎, 等他停下, 眼泪也终于流下, 大丁嘴里尝到咸味, 放开她, 仍把她抱着, 说: “你爱的是我, 你爱的是我……” 呢喃到最后, 变成了问句: “你爱的是我, 是不是?”
小樽直认不讳: “是, 我爱你。” 看到他眼睛一亮, 她掉转头, 不敢再看, “可是, 我也爱他。” 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轻得连她都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骗我!” 大丁扶着她的肩头, 直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过, 那天晚上我问过你的, 你说不爱他了!”
“我……” 小樽推开他, 站到地上, 眼睛不看他, 只看着亭外的路灯, “你要知道,十年的感情不可能说不爱就不爱的……” 努力地瞪着那点橙黄的光,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睁着眼睛说瞎话, “而且我爱他多过爱你, 我爱了他十年, 可认识你才半年, 你说哪份感情重?”
“不是, 你一定是在骗我。” 大丁用力拽过她, 见到她脸上的泪水, 质问: “不然你为什么哭?”
小樽一时说不出话来, 猛吸着鼻子, 只盼眼泪能够倒流。
“你说啊, 是不是你妈逼你? 还是李明逼你?” 大丁捏住她的肩, 手上不知不觉地使劲, 力道很大, 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只感到力量全跑到了声音里, 几乎是用吼的: “你说啊!”
小樽肩膀被他捏疼, 说话终于可以凶狠, 狠狠地, 字字打进他的心里: “我哭是因为我对你也有感情, 可是光有感情有什么用, 跟着你就得受苦! 捱穷! 从认识你到现在, 除了见面的第一天, 就那只俗不可耐的手表, 你还送过我什么东西? 去南海的花费差不多全是我的钱! 每次跟你出去吃饭, 去的都是那些脏得要命的小歺馆! 去你家, 吃不好, 住也不好, 厕所臭死了! 都什么年代了, 洗澡还要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