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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胤禟的事情还没画上句号,那位被雍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八哥又被牵扯进来,现实集廷臣宣诏其罪状,改亲王为民王,褫黄带,绝属籍。做到这个份上,他还不愿收手,革了八嫂的福晋,逐回母家,我知道雍正一直不喜八嫂,当年他封八哥为亲王的时候,尚为福晋的八嫂对来祝贺者说:“何贺为?虑不免首领耳!”再而他又下令革去八哥民王之称,拘禁宗人府,敕令他改名阿其那,名其子弘旺曰菩萨保。阿其那,在满语里面的意思,就是狗。他用自己手中的权力,给与了这位名义上的弟弟,一个响亮的耳光,这样的侮辱和践踏,对于皇族一脉来说,恐怕比死亡更阴霾。
有时我在想,究竟要到了什么份上,才可以对自己的亲兄弟下这样的手?这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硬生生地,将八哥一家打入了地狱。我亦是不得不佩服,他对人心有着极强的洞彻力,之前对于我,如今对于八嫂,他知道八嫂的性子,郭络罗一族流淌下来的血脉,让她落魄至此也不曾屈服,然而这一次,她被雍正抓到了弱点——八哥,她深爱着的男人,却从此要与之分离,她不怕讥讽与嘲笑,不畏贫苦与死亡,唯一害怕的便是不能与自己的丈夫在一起。这一次,她再也无力抵抗,她的世界,终于天塌地陷。
接着是隆科多,他被削了职,发疆议界。
朝堂里风云翻涌,一轮清洗缓缓展开,令官员们所看不清、猜不透的是:这位阴沉残忍的皇帝清洗的对象中,既包括了当年与他为敌的,也包括了当年助了他一臂之力。反之,在苟且残喘的人中,亦有不少当年支持别的阿哥继位的。
他清洗的规则,究竟有什么样的标准呢?大多数人不禁揣摩起这个问题,希望自己不要触及这个标准。局势紧张,也让不少人生出了巴结怡亲王的心思,倒不是以前他们没有这个想法,奈何我家那位太清廉了,让那群苍蝇无处下口。一来二去的,我便成了套关系的最佳人选,说起来,除了我以外,还有这么一个人,亦被各位官太太、官小姐盯得死死的,那便是我家虎头虎脑的暾儿了。
不过他是间接被盯,而本王妃则是整件事的直接受害人,那些夫人们明眼暗眸地多次表示自己的女儿有多么多么优秀啊,什么又温柔又贤惠,又漂亮又大方,说得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好几次听得我都把持不住了——这么优秀的姑娘,此时不娶,更待何时!
但是暾儿那倒霉孩子,似乎就认准了静敏,其余的女人哪怕国色天香,美得不可方物,他都看不上眼。这点倒是像极了他作为麻烦源头的阿玛,让我越想越满意,不禁眉开眼笑起来,于是……
“既然王妃也觉得跟我家篱姝投缘,不如改日我带来让您见见吧?”坐下的陈夫人脸都要笑开花了。
“啊?”我这才反应过来,忙推脱:“这阵子身子不太利爽,等过几日选个好天儿吧。”
她忙露出一副关心的神色:“哎哟,那可要养好身子呀!我听说……”
糊里糊涂,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我腰酸背痛逗了逗刚睡醒的寿儿,现在最令我宽慰地就是他喝药还算乖,稍微哄一哄就好,不像那几位小主子似的爱哭闹。特别是芸芸,打小就是府里一混世魔王,现在却也成了做额娘的人。
话说我的小孙女也只在过年看了那么两次,她圆滚滚的样子,很像小时候的芸芸。
“咕。”寿儿发出很奇怪的一声,我还没作出反应,便被搂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他用手臂一同抱住了我和小寿儿,这样一种温馨甜美的感觉,让我被各路人马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幼小心灵顿时活了过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想你和寿儿了。”
我不理会他的甜言蜜语,抓起寿儿的小手逗他道:“寿儿,看谁回来了呀!是阿玛,你那个给好额娘引来了一大群麻烦的坏阿玛噢!”
寿儿的神情还是呆呆的,除了在胤祥刚回来的时候有些反应外,再没有什么表现。其实我已渐渐习惯,这样一个安静的宝宝,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孩子。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一边在我颈间哈气,一边问:“你说谁呢?”
脖子上痒痒的感觉,让我忍不住笑出声,又担心摔着寿儿,忙向他喊停。等他老实了以后,我方才抱着小寿儿坐下,他亦是马上靠过来,与我并肩坐在一起。
“暾儿怎么样?大夫说没事吧?”
“嗯,应该是气候上不太习惯惹的病。”
我调笑说:“才下了几回江南呀,就不习惯京城了。这小子,我看是早就巴不得倒贴到人家家里去了。”
“等这阵子过去了,是该考虑一下暾儿的婚事了。”
我想了想,转了个话题:“最近朝堂上变动是不是很大?”
“算是吧,职务调换比较频繁。”
“难怪呢,我这别院都快成战场了。”
他捉住我的手说:“你要不想见,就把大门一关,谁也不让进。”我当时就白了一眼过去,这怎么可能,除非他以后不想在官场上混了,不然即便得了雍正的青睐又如何,有句话叫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充分说明,基层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其实我也不太看得懂近日来的事情,不过你没事就好。”
他把脑袋抵过来,像小狗那样在我身上蹭了蹭说:“让你受累了。”
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我不禁莞尔,不禁耽溺于此刻的美好,希望就这么能天荒地老。是啊,如果这一刻是天荒地老,该有多么美好,我便不用再承受那接二连三的撕心裂肺,我便能一直在这个小天地里享受岁月的静安。
可世事,总这般无常。
初二那日,天气真的很好,我抱着寿儿在院子里转悠。胤禟的事情似乎再兴不起什么波澜,只是听胤祥说他一路上都不□□分,态度跋扈,不思悔改。我知道他本是个暴脾气,可这个时候还如此张扬,也太不明智了吧,就好像……好像是故意要这么做一样。好不容易让胤祥求来了情,我不希望他再出什么岔子。
说来,其实我跟胤禟老早就没什么了,当年生出那些情愫,大约是他没有见过我这样的女人,一个完全和大清时代脱节的女人。而后我嫁了胤祥,他不如十四那般念念不忘,而是豁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福晋,晚膳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我思量了一下,本想让他们熬点鹿角胶粥,胤祥自打接了治水的御活儿,膝盖时常隐隐作痛,虽然比较轻微,但每每我想起那时他疼起来的模样,心中总是免不得有些后怕,因而决定好好在食谱上下功夫,从根本上拔出这个恶疾。可是转念一下,他该是有多久没有在家里吃过晚膳了,刚到嘴边的话,便又这么咽了下去。“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按平时的安排吧。对了,晚些时候用小灶给爷熬点枸杞猪腰粥,熬稠点,不要有太重的肝脏味道。”那个亦是补食,不过要比鹿角胶温和得多,适宜晚上回来作夜宵,只不过胤祥不太喜欢动物内脏的那股腥味,所以平时也没怎么熬这种粥。吩咐完后,我便开始琢磨,今天要怎么哄他喝下这碗粥。
胤祥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正在他的书房里即兴涂鸦,忽听外面熟悉的脚步声,也没多想,立马闪身躲到门后,想吓吓某人。熟知跑得太急,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扑向柜子,撞得我眼冒金星、群魔乱舞。唉,什么叫自食其果,什么叫因果报应,我就是最好的活体教材。
“怎么样?没事吧?”他扶住撞得七荤八素的我,有些憋笑又有些担心地问。
我窘极,何为偷鸡不成蚀把米,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丢脸啊……也不知他把这场闹剧看了几分去,当即故作镇定道:“没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话题:“我让人准备了粥,你现在饿不饿?”
他点点头:“饿了,但不想喝粥。”
我知他这一天的辛苦,也心疼得紧,便好脾气地问:“那想吃什么?下碗面如何?还是想吃点开胃小菜?”说这话的时候,我完全单纯得要死,哪知某人早就不怀好意地策划好了阴谋。
他状似思考了一番,最后对我说想吃正菜。我有些惊讶,虽然有这个权力,但他向来不喜欢在夜里兴师动众,不过惊讶之后,我笑笑回说:“那我让人准备去,你先歇一下。”
孰料被他一把揽进怀里,调笑道:“准备什么?萌儿不都准备好了么?”
“啊?”我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问:“我只吩咐人熬了粥,你不是不想喝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福晋可听过秀色可餐一词?”
此话一出口,我便洞悉了他那点龌龊的心思,眨了眨眼说:“这个嘛,也不是不能商量的……但是,今晚的粥,我可不希望有人浪费了。”
他眉头微蹙,有点不愿意相信地问:“莫不是枸杞猪腰粥吧?”
我乐得在他脸色狠狠亲了一口,夸奖说:“爷真聪明!”
夜里我刚脱衣上了床,某人就有些迫不及待了,我作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鉴于王爷今天表现不错,咱们就来商量一下这个问题吧。”所谓商量嘛,自然不代表我就同意了他的想法。
他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大呼:“萌儿你耍诈!”
“兵不厌诈!”我好不得意。然而脸上得意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做一番淋漓尽致的展示,就被某狼压在了身下。
“你有张良计,爷有过墙梯,纵是你再怎么狡诈,这顿大餐,爷是吃定了。”
“你……唔……”
第二天,他还是那么早就起来,准备去上朝,我虽困极了,还是将眼睛虚了一道缝,懒懒地说:“路上小心些,早点回来。”
他还未回答,突然听外面笙儿急切的声音:“王爷,福晋……”
我倦意尚浓,想着反正胤祥在,下意识地就准备让他去处理。他正换好朝服,就出了门,刚想翻个身接着睡,却看他又返身回来,走到床边。
“萌儿。”
“唔?”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我不由再次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问:“怎么啦?再不走就晚了。”
“今日不去了。”
这下我基本算是醒了过来,疑道:“为什么?是刚才笙儿说什么了吗?”
“萌儿,芸芸走了。”
“走?”我的心咯噔一紧,“去……去哪里了?”
他忽然抱住我道:“难过就哭出来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这句话,再一次证实我了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只觉心中一哽,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就像身在梦中,胸口压抑万分,喘不过气来。胤祥轻轻拍着我的背,一下接着一下,我终是哭倒在他怀中。
当年趴在我身上撒娇的小丫头,已经十九岁了呢,穿上漂亮的嫁衣,嫁给了心仪的男子,还给他生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虽然她常常贪玩不学习,虽然她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但她不过十九岁的年纪,为什么……
三月里的心情,比雨季还要阴霾,压抑的难过,染遍了整个别院。晴姗哭红了眼,更无提及安慰我,幸而这些日子里有他不眠不休的陪伴,不然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猜到,能不能撑住这片痛楚。
五月,胤祥告诉我,十四被圈禁在寿皇殿,胤禟被勒令改名为塞思黑,这在满语里,,就是猪的意思。我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痛恨,对雍正,对这个世界,位置再高,权力再大,又如何呢?所爱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眷儿,[日兄]儿,芸芸……
在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悲伤痛苦时,有人却在费尽心机要除去自己的手足。这是多恶毒的讽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