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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尾巴,七月的睫毛,大概是已经达到了瓶颈,我的病情,终于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稳定了。
炎热的夏季,却在这几天变得阴霾起来,连着几日的暴雨,噼里啪啦的声音,让我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七月初一的傍晚,雨势终于小了些,我喝了药以后有些困倦,早早地让笙儿熄了灯,准备睡觉。
不住的咳嗽声中,我梦见了他,一袭素白的长衫,温软整洁,他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坐在床边,抚过的我发丝和脸颊,很轻很温柔。喃喃的,我听到他开口唤了一声,但很快就被檐角夏雨的歌声掩去,梦里的我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清清淡淡地笑了笑,便没了感觉。
睡了一夜,我仍是没有精神,恍惚间,感觉笙儿又在叫我起床吃药了,哪知,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映入瞳孔深处的,却是那千勾百绘的轮廓。
“萌儿,起来吃药了。”
“胤……胤祥?”他的声音本就够轻柔了,但比起我的来说,只能说——很洪亮。
他“嗯”了一声,探手要扶我,笙儿见状,忙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好让他将我抱起来。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吹了吹勺里的药,边喂过来边说:“想你呀,所以就回来了。”
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再继续跟他聊下去,喝了药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觉一直睡到中午,我方才醒来。那时,我觉得睁开眼的感觉如此幸福,因为他就坐在床边,浅浅地望着我微笑。
我将脑袋歪在他结实的胸口上,懒洋洋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夜里。”
“那我昨晚,不是在做梦了?”
“没有做梦。”他来回捏着我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背上,指骨处已经看不明显的小窝,不知是怎样的表情。
我想了想,忽然开口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胖胖的。”说完,他抬手将我滑落的头发别在耳后,我似乎看见,他的手,在颤抖。“今天出太阳了,想不想出去坐坐?”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向他撒娇说:“还是你好,笙儿总不让我出去。”
他呵呵一笑,许诺说:“以后只要天气好,我就带你出去。”
“可不许骗我。”但想了想后又不相信地问:“那你不去上朝了么?”
“行了,我的萌儿大人,您就不能容下官休息呐!”
由于连着下了数日的雨,今天的太阳一点儿也不毒,暖洋洋的,洒在我俩身上,然后我晒着晒着,就睡着了。
胤祥是个信守诺言的人,只要天气不错,外加我比较精神的时候,他就会带我出去,这让在屋里憋了许久,近乎发霉的我高兴不已。不过,我隐隐感到,在这安详宁静日子的背后,似乎出了什么岔子,就在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时,果然有事情发生了。
那日清晨醒来,胤祥照常端了药坐在床前,可是,他身后的女子,竟然不是笙儿!
“胤祥,笙儿去哪里了?”
“看她近日很辛苦,我便让她歇着去了。”说完他舀了一勺棕红色的药汤,哄我说:“乖,先把药喝了。”
我微微往后缩了一点,躲开了汤匙,轻声道:“胤祥,跟我说实话。”
“萌儿,听话。”
我执拗地闭着嘴,没有不满与生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瞒着我必然是为我好,但我不希望这样。
他心知拗不过我,沉默了一下妥协说:“你先喝药。”我将身子前倾,含住了那柄已在空气中冷掉的勺子,淡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妄图刺激我早就麻痹的味蕾。
原来,我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而且,下毒之人,就在我身边。由于没有查出确切的人,故而但凡有嫌疑的,都被关起来审问。
看我半晌都没有反应,他有些焦急地唤我的名字,我咬唇点了点头,将脸侧着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萌儿,别难过。”
“我待她们那样好,为何……”说话间,就连病痛都没能磨出来的泪水,就这样顺着我的眼角,湿了他的衣襟。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抚慰道:“你还有我,还有芸芸。”
我哽咽着,却竟是在他怀中睡着了,看来,我所中的毒,还真不浅。
而后太医们的轮番会诊,更是让我有些吃不消,胤祥心疼地看着我,却无能为力。幸而上天垂怜,终于,我体内的毒素一点点被引出,八月的时候,我已不再那么嗜睡。
而早在胤祥回来后没多久,下毒之人就被查了出来。
那天下了雨,没法儿出去,我便陪芸芸在软榻上玩耍,小丫头两个多月没见着我,一来就讨好地撒娇,说今天想要和我一起睡。
“福晋,爷说在书房那边有事儿,晚些再过来。”笙儿一边说,一边检查窗户有没有关紧。
不等我说话,芸芸就兴奋地嚷嚷:“笙姑姑今晚就不要你讲故事了,芸芸要和额娘睡。”
笙儿乐着诱惑道:“可是,笙姑姑今天有很好听的故事哟!”
芸芸愣了愣,小脑袋瓜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凑过小脸来跟我商量说:“额娘,你想不想听笙姑姑讲故事?很好听的故事哟!”最后一句,她是学着笙儿的语调说出来的,把我们俩个笑得合不上嘴。
我们正笑得开心,却忽然听她嘟着小嘴道:“紫姑姑去哪里了?芸芸好久都没见到她了。”我和笙儿敛去笑意,皆是一怔。
隔了好久,我淡淡地说:“紫姑姑嫁人了,所以,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她脑袋一歪,不解地问:“嫁了人就不能回家吗?”
我微微颔首,回答说:“嗯,嫁了人的姑娘,就不能回家了。你看,额娘嫁给阿玛,所以就一直住在阿玛家。”
“那笙姑姑你不要嫁人好不好?”她一边说,一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佯作不满道:“美得你,让笙姑姑给你讲一辈子故事吗?再说你以后还不是得嫁人。”
“芸芸才不要嫁人。”
“这可不行,额娘一定得把你嫁出去!”其实说完我自己都有点无语,干什么一直在这讨论结不结婚的问题呀。
芸芸龇闻言牙咧嘴地扑到我怀里,吵吵闹闹地说不要我了,只要阿玛。我被她钻来钻去弄得痒死了,又不敢使劲,怕伤了她,只能边笑边流着眼泪大呼笙儿。笙儿忙跑过来将那小祖宗给抱开,我才得以喘息。
九月,康熙爷南归回宫,那天胤祥下朝后带回一个消息来:年羹尧被封作了四川巡抚。我得意地扬眉冲他道:“看,是不是觉得本福晋料事如神呀?”
“不过年羹尧这个人,并不是很好结交。”
我倒了茶水给他,憋了一下,还是提及了此人的妹妹,未来的年贵妃。
胤祥迟疑了一下道:“四哥他……似乎无意与之结姻。”这句话,本来是有碍计划的,可听在我耳中,却是那样舒服。眷儿,这个男子,你并未挑错。
我点了点头,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对了,胤祥,你有没有觉得自个儿最近走路怪怪的?”
“你也知道呀?还不是晚上睡觉时你给踢的。”
我不服地辩解说:“踢哪儿了?让我看看。”
“这个有什么好看的?”他抬手挡住如狼似虎的我,学着那些公子爷痞痞的调子说:“福晋想要的话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地来脱爷的裤子呢?”
“美得你!”我毫不吝惜地送上一个香喷喷的栗子。
“那福晋您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呀?”
我把手搭在他肩上,扯长了调子说:“要……要你今晚睡书房去!”其实,如果那天我没有三两下就被他岔开了话题,或许,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至少,之后我绝对不会那么任性地同他生气。
天渐渐冷起来,下完最后一场秋雨,寒风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吹进了冬天。早晨送胤祥上朝后,我驻足立在院子里仰望,干裂的天空,缀着绵软的云朵。
“额娘!你在看什么?”芸芸脆脆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害得我惊了一跳,这小鬼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往周围瞧了一圈,竟然没有个人跟着,当下便问:“简嬷嬷呢?”
她没有说话,只嘻嘻冲我一笑,小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大概是又被她给折腾了,唉,若是放在我这儿还好点,毕竟我敢下手收拾她,而其他人带着,只有被她收拾的份儿。
我蹲下拍拍她的小脑袋瓜道:“好了,你又干啥坏事儿了?”尾音还在空中轻颤时,只听那头传来一声沙哑的尖叫,紧接着是“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下了,然后就开始吵嚷起来。我抱起“咯咯咯”直笑的芸芸,准备过去看看。
这时从那边跑过来一个小丫头,是伺候茶水糕点上面的,她福身行礼道:“奴婢给福晋请安。”
“那边在吵嚷什么?”
“回福晋,是简嬷嬷从房上摔了下来,笙儿姐姐着奴婢去请个大夫。”
“什么?”说话时,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芸芸,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收敛了笑颜,眨巴着大眼睛。“行了,你快些去请个大夫。”
她垂首答了一个“是”,然后一路小跑出了院门。
待我走过去,简嬷嬷正捂着腿躺在地上,其余的人纷纷行礼。“芸芸,跟额娘讲,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家伙垂了头,闷闷地回答说:“芸芸不知道。”
我抬头唤过笙儿,她犹犹豫豫地走到跟前,不等我问,便会意说:“格格说看见院里的小猫窜上屋顶了,非让简嬷嬷去给抱下来,结果……梯子没搭好,简嬷嬷一脚踏了空,便摔了下来。”
“真的是梯子没搭好?”
她瞅了芸芸一眼,还是说了出来:“好像是格格不小心给撞歪的。”
这时大夫已经到了,粗略检查一番后说可以移动,然后几个丫鬟搭手把人抬进了屋。我嘱咐笙儿去盯着,然后把芸芸抱回了屋。“芸芸,你老实告诉额娘,梯子是不是你撞歪的?”
她没敢抬头,只看见那张嘟起的小嘴嗫嚅道:“不是芸芸。”
“额娘不喜欢骗人的小孩,刚才你已经说不知道了,现在又说不是你,如果再听到第三次说谎,就不要怨额娘打人了。”
她突然扬起脸蛋,带着哭腔控诉说:“嬷嬷坏,她不让芸芸找额娘玩儿。”
“那你就可以这样做了吗?你磕磕碰碰了,哪一次不是几位嬷嬷哄着的,而简嬷嬷这么大的年纪,却让你害得从房上摔下来,你先是撒谎,现在又不认错,这些都是额娘教的吗!”我严肃地看着她,声色俱厉。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像是受了千般委屈。
我没有理会她哭花了的脸蛋儿,一点儿也没有商量余地地说:“等大夫走了以后,你自己去跟嬷嬷道歉。”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道:“不……不要。”
这时笙儿在外面唤了一声“福晋”,我吩咐让她进来。
“怎么样了?”
她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的我,又看了一眼仍在抽泣的芸芸,迟疑了一下,垂首禀报:“左腿摔断了,大夫说……那条腿,以后恐怕不能用了。”
我抬手按了按额角道:“发些抚恤的银子,等好了就送回去吧。”由于芸芸的一念之差,竟酿出了这样的祸事来。
许是察觉到我的盛怒,她颤着小身子叫了声“额娘”。
“我看就是平时太娇惯你了,才会让今天这样子的事情发生!等你哪天给嬷嬷道了歉,哪天再叫我额娘。笙儿,把她抱回去,吩咐下去,谁都不许哄!”
芸芸被我训斥得嚎啕大哭起来,笙儿小心翼翼地瞅了我一眼,随后把她抱了出去。
过午时没多久,胤祥便从宫里回来了,看到他,我的心情才稍微好了点儿。帮他褪了朝服后,我着宁鸢去端刚沏的茶,转身,却看见光影里有些寞落的脸庞,难道朝中又出什么变动了,于是不禁开口问:“怎么了?”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作出一副诸事顺利的表情道:“没有怎么呀。”
然而,这句话,无疑让我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