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番外（1 / 1）
初秋的夜，华如锦。
月，似圆非圆。挂在天边，清亮似水。
暑气还未散去，弥漫在空气里，像藏了多年的美酒，惹人迷醉。
洛阳的街市上，繁华如故。不时可见妖娆的妇人摆着腰肢，羽扇轻摇，慵懒的挑选小摊上的胭脂水粉。
洛阳城的街边鳞次栉比的排列着许多华贵的宅子，而最惹人注目的那间被青灰色的墙围绕着，挡不住的是满园牡丹的雍容。
宅子中的人却似觉不到这繁花似锦，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那样静静的坐在窗边，纤长的手指握着玉盏，茶香氤氲。
月光轻柔的披在他身上，散发出如玉的光芒。
他明眸似漆，像看着远方，亦像在挂念着某个人。
“禀公子，潇湘来报。”绣着蝶戏花丛图的屏风后传来风尘仆仆的声音。
男子收回游离已久的思绪，朗声到。“进来吧。”
信差恭敬的呈上书信。
“是潇湘端王邀请您中秋赴宴。端王还说，一别数年，故人欲与您小聚。”
男子微微点头。信差于是抱拳退下。
如玉的指轻轻拂过信笺。
思绪又飘向了远方。
那时的天被夕阳染得通红，连洛水都镀上浅浅的金黄。微波轻漾，折射出的波光，有些刺眼。
俊美的少年立在桥头，青衣如碧，似一幅清雅的水墨画。可少年眉宇深锁，乌黑如漆的明眸中看不到半点希望。
穆子清。
他为这个名字背负了太多。
世人只道他儒雅高贵，聪慧沉稳，没有少年应有的稚气，是秦王器重的义子，这份幸运，是上天特殊的眷顾。却不知他为这“幸运”所付出的代价。
从小便失了父母，不知何为承欢膝下。而作为义父的秦王也只有在他练武时才会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所以，看到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只是漠然的走开。
所以，每次练武受了伤，他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咬到鲜血流下，也不落一滴眼泪。
后来，在义父的安排下，他开始修炼巫山行云。
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涌动的内力让他整夜整夜的疼得睡不着觉。他开始变得冷漠寡欲，没有欢笑，没有期待，仿佛活着只是为了这没有穷尽的修炼。
痛苦亦是没有穷尽的，义父的责打早已习以为常。
身体开始散发异香的时候，眼中的世界也渐渐模糊了，一点一点，牡丹娇艳的红，青竹雅致的绿，天空悠扬的蓝，都如流水一般从掌中逝去。
他知道，有一天他的世界将只剩下一片漆黑。
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想带着自己还未泯灭的人性，和尚存有一丝温情的心，再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波光粼粼的洛水，看看残阳如血的天空。
可是，站在了这桥头，他发现，一切其实可以很简单的。
缓缓流逝的洛水在夕阳中那么温暖，那一定是和母亲的拥抱一样的温暖。
“大哥哥。”
女孩稚嫩的声音像拂过竹林的清风。更像是一只手，拽着他，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不知为何，竟会向这样不谙世事的孩子问出如此的问题，想必是得不到什么答案的吧。话说出口，穆子清便有些后悔了。
“就是为了吃到好吃的桂花糕啊！”
女孩满脸幸福的笑，双眼早已变成两弯新月。一手环着满怀的桂花糕，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块递向穆子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香。
夕阳映照在这带笑的面庞，如画。
乌黑的发丝轻扬，粉色的罗裙曼舞。
即使多年以后，穆子清仍坚信，那一幕，是他看到的这世上最美的一幕。
后来，着锦缎的女子来牵女孩的手，嘴里还责备着：“坏妍儿，到处乱跑，让娘亲好生着急。”
见穆子清立于桥头，女子微微颔首。
穆子清于是认出这烟霞山庄的帮主夫人，也记住了烟霞山庄的千金，莫妍。
之后的日子里，即使世界渐渐模糊了，渐渐漆黑了，穆子清却始终看得见那夕阳中满脸幸福的笑。
于是，他常常独自立在桥头，嗅着空气里夕阳的味道。
于是，他争取每一次去潇湘的任务，只为躲在墙头，听一听那清冽如风的声音。
带着期盼的日子过得飞快，那样平静，却又那样甜美。
只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妍儿的生日。
他知道，那个小小的身影会穿着挑花般娇美的衣裳，在五月的风里轻舞。在如水的月光中，洒下银铃般的笑。
义父已逝，没有人再限制他的行动。所以虽然悲伤，却也觉得心中突然轻松了许多。心情如此复杂，但只有一种感情是强烈的，那便是想要去她的身边，在她快乐的日子里，默默的伴着她，哪怕她并不知道。
途中，却遇到了断情公子，秋水拂心与巫山行云本就是花开并蒂，不相上下，结果自是两败俱伤。可是同时也得知了各门派被灭的消息，烟霞山庄已是危在旦夕。
夕阳下温暖的笑又浮现在心中。
带着这信念，任由鲜血自嘴角滚落，穆子清使出仅剩不多的内力暂时封住了自己的穴道。只是向着烟霞山庄的方向奔去。
还是晚了一步。
昔日开满桃花的仙境早已成为人间炼狱。
鲜血的腥臭，燃烧的烈火让他第一次如此不知所措。
他唤着妍儿，奔跑着，寻找着每一处角落，在心中不停地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终于……
是那熟悉的声音，那清冽如风的声音。这令他眷恋一生的天籁。
循着声音，穆子清找到了那小小的身躯。
他紧紧的拥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离他远去，永不再现。
就这样，他抱着她，离开山庄。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中的伤痛开始爆发，血腥气充盈口中。他只好将莫妍置于一个热闹的酒楼旁，想必好心人会帮助她的。
置于他。
他不希望莫妍无邪的眼中再见到死亡的可怕。只要她好好的活着，便足够了。
于是穆子清向夜的深处走去……
“公子，我回来了。”
铭之欢快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还伴着淡淡的桂香。
“我又买了桂花糕哦。”
穆子清朝着铭之的方向微笑。
将桂花糕摆在剔透的玉盘中，铭之看到了桌上的信笺。于是拿起来读道
“陈酒佳酿换新珍，美人如玉思旧妍。
八月十五。
潇湘端府。
宴。”
“公子要去吗？”
穆子清点头。
“这可奇怪了，公子不是向来讨厌这些官场中的宴会吗？”铭之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去会故人。”穆子清眼中带着浅笑。手指轻轻抚着手中玉盏的杯沿。
“公子不是和端王没什么交情吗？”
穆子清只是微笑。
“那我陪你去吧。”铭之也懒得猜了。
“你留下。”
铭之惊奇的看着穆子清。
只见月光下他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光芒，脸上幸福的神情仿佛他又能看见这美丽的世界了。
“你留下代我好好准备。或许……”
“或许她就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