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洛水桥（1 / 1）
午后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暖的。
穆子清有事在身先行离去，留下铭之照顾我。
手里捧着药，想到刚才竟如此失态的趴在仇人的肩上哭泣，实在是又羞、又恼，尴尬之极。
好在铭之并不寡言，滔滔不绝的和我说着他的身世。
他姓欧阳，名铭之。是凌云山庄庄主欧阳貊之子。欧阳貊因得罪月冥宫，死于吟月的手中。同时凌云山庄也被吟月夷为平地。只幸存下铭之和他的兄长欧阳铭宇。铭之尚且年幼，于是跟随穆子清做了他的书童，铭宇则独自闯荡江湖，不久前却突然留下字条。上书：吾已识破断情公子真面目，今前去为父报仇。此去不知可有归期，望珍重。之后便再无音讯。
“那他有没有说断情公子到底是谁？”
他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
我松了口气。
又觉懊恼。
为何还要为他担忧。
于是一仰头，将药尽数咽了下去，结果被苦得直吐舌头。
在穆府待了几日后才发现，这雍容华贵的府第也不是安逸宁静的地方。
纵使四周皆有护卫把守，刺客现身的消息也是日日不绝，看来想要穆子清性命的人远不只我这一个。
但让我纳闷的是，就算穆子清还不知道吟月就是断情公子这一事实，依他行事缜密的性格，又为何轻易的让我这么一个外人待在府中。
而且，府中常有朝中重臣来往，看来这穆子清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于是，我决定在这洛阳四处走走，不知能否解答心中的些许疑惑。
披上衣裳向外走去，阳光虽然毫不吝啬的播撒在这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但毕竟是到了四季之末，空气都显得刺骨。
经过慕妍宅，婉转的琴声自屋内飘散，宁静清雅，却带着些感伤。到是与这华贵的庭院有些不相称了。我顿了顿，还是与主人打声招呼得好。心里想着，便走进屋内。
“啊……欠……”
冬日里的空气总惹得我鼻子异常敏感，闻到屋里的檀香，不禁打了个喷嚏。
琴声戛然而止。
“是莫姑娘吗？快请进吧。”
“打扰了公子的雅兴，实在抱歉。”
“莫姑娘说哪里话……”
“公子，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说，来洛阳这么久，却因为染了风寒一直待在府内。”
“姑娘是想在洛阳四处走走？”
“恩，正是。”
“那在下陪姑娘一同去吧。”
“啊？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的。”我忙推辞。
“何必客气，姑娘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外出也不安全。”
“…………”
说着他还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那件白色大氅披在我的身上。
于是我本来计划的独自四处走走就变成了，穆子清一边引路，一边介绍着风土人情，铭之时不时的窜出来插两句嘴，做些补充，或者激动地反驳穆子清哪里介绍得不对，后面还跟了一群侍从和护卫。
这样壮观的阵势本来就引人注目，再加上穆子清那张俊秀华丽的脸。经过的人都是连连回头。
这不，前面那个驼背银须的老者，迎面走来时目不转睛的盯着穆子清。
忽的像认出什么，拖着那颤巍巍的身子，扑到穆子清的脚下，随行的护卫正欲拔刀，却被穆子清伸手挡住。转而伸手去扶老者。老者已是泪流满面。“圣人啊！！亏了穆公子在饥荒时分发的粮食，才保住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啊！！！这大恩大德，老朽不知如何还……”
铭之忙上前扶住老者，说道：“看到你们平安，我家公子便是最高兴的拉，何必说什么还不还的话。”
这一阵骚动引来了更多人的关注。于是又有许多的人前来道谢。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众人。却不见了穆子清的踪影，只有铭之还在身旁。
“穆公子不见了。”我见铭之不慌不忙的，于是提醒他。
铭之却是自顾自的理了理方才弄乱的衣裳。
“没关系的，我们先上船。”说着把我拉到停在旁边河流上的小船上。
细碎的阳光撒到洛河上，投射出粼粼波光。显得祥和而温暖。不似那湘江，仿佛永远蒙着一层雨雾，叫人惆怅。
船儿缓缓前行，在平静的河面上划出浅浅痕迹。
“你家公子不见了，你不着急吗？”
“公子武功高强，不必担心。”
“那何必带这么多护卫？”
“是为了保护你啊。”
“……”
“他每次出门都是这样吗？”
“是挺常有的，公子是大善人，想要感激他的人很多呢。不过想要害他的人也不少，但从没有能够得手的。”铭之露出骄傲的神情。
“那像他这样完美的人，又怎么会看不见呢？”想要从铭之那里套出更多的话。
铭之轻叹一口气。“公子原本是看得见的。但是自小修炼了一种武功，身上开始散发一种香气，也是从那时开始，公子能看见的便渐渐变得模糊了，直到失明。”
想起轩辕前辈说过的话以及吟月身上的幽香，想必这武功就是巫山行云吧。
“既然如此，他什么都看不见，你也不担心？”
“公子无需看见。他说只要能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即使看不见，也可在心里勾勒出万物的模样。况且公子每次都会去那个地方。所以，我们只要去那里找他就好了。”
“铭之……”
“恩？”
“你总是这么乐观吗？”
“见多了生离死别，就觉得拥有生命是最美好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开心的活着。我想爹娘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我这样。”
淡淡的阳光下，铭之温暖的笑感染着我的心。
竟有种想掉泪的冲动。
“你怎么了？”铭之见我低下头便问道。
我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像我的一个好姐妹。”
铭之的眼神忽然充满了光芒。激动地伸出手向远处挥舞并大声的喊叫着。“公子……”
“我说得没错吧，公子果然在这里。”
朝着铭之所指的地方看去。小巧的青石拱桥横跨河面，“洛水桥”三个字有些斑驳。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桥头，如漆的长发及腰。青色的长衫剪裁质朴，却是由上好的锦缎所制。夕阳自他身后投射。宁静的好似一幅画。竟让人有种幸福的错觉。
下了船走上桥头。
穆子清似在沉思。
“公子。”
听到我的声音，穆子清回过神来，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微笑。
“公子真是个善人，想必这里的百姓多是对公子心存感激的吧。”我故意这么问，他这样虚伪的人听到如此的夸耀，该是得意的吧。
“我不是善人，只是在赎罪。”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义父生前杀戮过多，我只是想多做些善事，让他的灵魂安息。”
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扯开话题。
“听铭之说公子常常来这里。”
“妍儿。”
“恩？”
穆子清带着更深的微笑，那微笑似漾着幸福的味道。
“我深爱着一个女子。 ”他明眸似水，似在凝视我的双眼，使我忘记了，他是看不见的。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我在这里遇见她。”
“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失去了她的消息。但我一直在寻找她。”
“那，找到了吗？”
他微微点头。
“那你何不娶她为妻。”
“她不知我对她的情。”
“为什么不告诉她？”
“因为我害怕，怕我告诉她就会永远失去她。”
夕阳的颜色变得更加浓重了。
风，萧瑟的。
卷起他的发丝和衣带。
寒冬的凄冷中。
他温暖的微笑却映在了我的心里。
无法相信，这个男子，双手曾沾满了鲜血。
我父母的血。
“天都要黒了，还不回去么？”铭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左手举着糖葫芦。右手抓着烧饼。腕上还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不知装的什么。
“公子，我买了你最喜欢的东西。莫姐姐也要和我们一起享用哦。”说着晃了晃腕上的盒子。
铭之声音清甜，总是那么的无忧无虑。
穆子清朝着铭之的方向微笑着点头。
“好啊。”我亦微笑着应允。
所有的忧愁仿佛刹那间烟消云散，后来我常常想，如果生活只是这么的简单该有多好。
回到府中。
夜幕已至。
我如约来到慕妍宅，檀香的味道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桂香，有些甜腻，让我想起初来这穆府时在院中闻到的香气。
然而屋中只有穆子清。
“铭之呢，他不是嚷着要吃什么好东西吗？”
见我来到，穆子清忙起身迎我，示意我坐下。
“我让管家去办些事，铭之吵着要去，就让他去了。”
坐下方见，紫檀木机上用青花瓷盘盛着那晶莹剔透的糕点，满屋的桂香正源于此。
忽然曾经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难怪我觉得那洛水桥似曾相识。原来我是到过那里的。”
穆子清似对我的经历也饶有兴趣。
“是七岁时吧，爹娘带我来洛阳参加秦王的寿宴。我随娘去街市上，买了好多的桂花糕。后来我在洛水桥见到一个少年。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但是却是很悲伤的神情，只面无表情的盯着水面。”
“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穆子清依然面带微笑，明眸似水。
“哪里。只是因为他问了我奇怪的话。”
“如此。”
穆子清的眼神有些迷离。
而我正讲到兴头上。
“他问我‘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可我当时满心想的只有怀里抱着的桂花糕，就拿了一块递给他，还告诉他‘活着就是为了吃到最好吃的桂花糕’。”
“我真是傻，一定被他笑话了。”
说着，我为自己当时的幼稚感到脸红。
“妍儿，有时候一句简单的话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他寂寥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另一个男子。
是啊，有时候一句简单的话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吟月。
可知他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我的心里。
我正思绪游离，却见穆子清手腕轻转。
只听一声□□。
屏风上彩蝶斑斓的翅已被利器撕裂，残存的碎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很快一名刺客被闻声赶来的护卫绑住带了进来。此人一身黑衣，蒙面，但身材瘦小，显然是名女子。
左肩被一支狼毫贯穿，鲜血还在不断向外流淌着。不禁感叹，穆子清的内力深厚。
领头的护卫走上前扯下了她的面纱。
这一刻，我却呆住了。
因为那痛苦得咬着唇，却不肯流下一滴眼泪，带着无穷愤恨的那张脸，分明是我所再熟悉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