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1 / 1)
(三十二)
少年忽然反身起来将雨桐压在身下,至近距离中凝神注视,她依旧直率着看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避。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不想让Vincent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分心……契约的代价有多沉重想必通过刚才的事情已经知晓,为什么还能这样镇定地作出这样的请求?
不要告诉他?简直好笑,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和他的契约,你不会受到这样无端的伤害明白吗?你这是让我情何以堪?
与Vincent契约的代价其实很复杂。由于Monopoly有独占之意,与Vincent订立契约就肯定会将契约者逐渐同调,最终使得对方无法自由。而这第一阶段就是伤痕的共享。依照刚才的情势看来,共享的程度比自己想象中要低,毕竟对话中Vincent明确地说自己伤的不止是手背。也就是说,能够引继到这边的伤痕与Vincent自身所承受的伤势相比绝对不是一个等级,那如果此时能够有什么措施说不定可以延缓两人同调的速率。
只是……该做些什么?
在教会的时候的确从博士那边听到过有关于Vincent罪业的论述,却不知该如何破解。反过来,想必Vincent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知晓我的罪业却不知该如何打破。该说是姜还是老的辣吗?真的是滴水不漏。或许这种做法更加残酷,让我们各自持有微薄的希望,却在闹腾一番之后才发现彼此都无法拯救。从天堂直接打入地狱的刑罚,这才是他惯有的手腕。
撑在雨桐颈项两旁的手掌不经意地缩紧,床单也因此被拉出了褶皱的变化。金发少年终究无法镇定地与少女对视,仓皇地偏开了视线:“我答应你,不告诉他。”
闻言她笑了。
清淡而满足地将微笑绽在嘴角。
可忍却无法随之轻松,反而更感到沉重。
他究竟拥有怎样的神通,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什么时候你才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目送掩藏好伤势的少女离开自己房间,金发少年只是僵立在原地没有任何行动。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冷静。最近的自己很奇怪,只要看到她为了Vincent的事情一喜一忧便恨不得消除她所有的记忆……明知道那样做只会伤害她,却还是阻止不了自己的想法。这究竟是Jealousy的影响,还是自己的欲望?分不清。
缓缓地坐在地面,少年交叠双手置于唇前。不明亮的光线被因风飘动的窗帘截断,随即再度接续,映衬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之上分外鲜明。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镜面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少年苦笑,终而起身带门离去。
独自一人行走在路面之上,心思却早已不在两脚之上。忍不时地抬头看天,灰蒙蒙的,低沉压抑,忽然回想起最初见到她的时候,那片夜空明明与现在的天空同属一系,为何感觉如此不同?当初似乎曾经本着好玩的心情将雨桐从高空中扔了下去,现在估计已经没有这个胆识了……自嘲地笑着,终而发现自己到达了目的地,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眼见开门之人面露惊异之色,少年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打扰了。请问……来生漠然先生在家吗?”
能够顺利进入这座宅邸在忍看来其实是件意外的事情,尽管他的确是有着某件非确认不可的事才会前来拜访,却没有想到宅邸的主人如此轻易地让隶属教会的自己进入。是他过于自信亦或是有什么别的思量?
静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之上,金发少年禁不住打量着四周的装潢。如同每个庞大家系的宅邸,这间会客室的正墙上也挂着类似于家族画像一样的巨大画幅。忍不屑地用眼神扫视着画中人的面容,视线跳跃着,却始终没能找到雨桐的脸庞。看来就算顶着养女的名号,她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也是极其特殊的……
对,就好像……随时可以消失的存在一样。
思绪被缓缓行来的脚步声打断,金发少年下意识地站起身子,只见长身的男子松散地束着自己银白色的光鲜发丝信步而来,而起先为自己开门的老者此时正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丝毫不敢有差池。本就冰冷的银眸在瞟见少年的同时不经意地闪过异样的神色,但马上溶解在澄澈的色彩中,一切只像是错觉。
漠然站定在沙发前淡淡地笑:“听说你有急事找我?”
“是。”忍答道,不卑不亢。
“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直截了当地摆出自己的态度,这是持有胜局的人独有的自负。
“不是帮我。”云淡风轻地诉说着,少年的金发从脸颊旁滑过,衬托得那碧色眸子更加晶莹。他低低地偏开视线,长叹,“……是帮你自己。”
雨桐再次见到森已然是接近傍晚的时节。
当时她本是想再次造访忍的房间问询上药的具体方法,却不料与迟疑着是否应当敲开自己房间大门的黑发少年打了个照面。一个僵持在原地,一个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便这样面面相觑地凝视了几秒。最终还是雨桐率先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这才宣告了这场眼力比拼的终结。不自然地将左手背在身后,森面露轻松的笑容:“你……没事吧?”
闻言将自己的袖子悄然拉低,少女回报一个微笑:“你才是,没关系吗?”
两句话出口,忽然各自意识到犯了低级的错误,再次缄口不言。按理说两人的伤都不该在对方知晓范围内,而这样一问刚好上演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闹剧,叫人如何收场?方才离去不久的尴尬转头回归,又碾磨过了几些时间。
深知自己演技并不好的雨桐生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干脆扯开了话题:“对了,今天良辰有做鱼片粥,你要吃吗?”
伴随着沉默的竟是少年莫名其妙的神情。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看到别人第一句话是“你没事吗”还算凑合,第二句就是“有饭吃你要不要”算怎么回事?即便是为了转换话题也太过生硬了吧?白痴白痴白痴啊!
眼见少女的脸色越发难耐,少年轻笑了一声:“能帮我热一热吗?”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台阶,雨桐哪敢不就这它往下爬!示意对方先回自己房间之后,便一头钻入房间搜刮出良辰的看家宝贝们冲到公共厨房开始熬制。终于加热完毕装盘端起,雨桐不意间瞥见自己袖口中的绷带快要露出,赶忙伸手再拉了一下衣袖。刚才借口饭食才躲过森的视线,那下次呢?这样显眼的伤要怎样才能瞒过去?他从来不是一个愚钝的人,感官敏感得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绝对不可能。要怎样……要怎样才可以让他不发觉?
寻思着飘过突突冒烟的水壶,少女在内心下了一个决定。
轻敲几下门面,房内传出沉闷的声响:“请进。”
雨桐端着餐盘踏入,面带笑容。昏黄的灯光下,少年微微地扬起脸,光影勾勒着他姣好的面容,一时间竟让人看傻了眼。将热粥递过,听闻他缓缓地询问自己有没有累到,雨桐只能苦涩地笑。如果他知道自己之后要做些什么事,或许真的会大发雷霆。那个恬静的少年发怒的样子,真的很难想象。但……对不起。
猛地翻过手,本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应声而落,滚烫的开水霎时间全数倾倒在少女手背,若不是被袖子挡着一些恐怕真的难以收拾。黑发少年迅速冲过想要抓起雨桐的手检查,却被躲过。她紧紧地将手护在胸前,摇头:“没什么大事,回去包扎一下就好。”
森浅浅地皱起眉头,视线圈定在对方护住的部分不动分毫:“……你在藏什么?”
愕然,雨桐下意识地将手握的更紧。
固然知道这个方法不是最佳,可当时却只能想到如此这般。如果说之前忍和森的通话让她获得了什么信息的话,那便是——森的伤痕很可能会转移一部分到她的身上。而这样的结果对方很可能不知晓,不然怎么可能如此淡定地与忍对话?这样想来,一旦被他知道自己受伤的事实,必然引发森不必要的内疚,这是雨桐所不愿看到的。
用眼神请求少年不要继续追问,少女抱歉地笑着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
忽然背部触到温热的触感,雨桐讶异地回头,只见金发少年手提一袋跌打损伤药品苦笑地看着屋内的情况。视线瞟过房内打翻的水杯和未能散去的热气,忍大概猜到了事情的走向。装作不经意地瞥见雨桐紧紧护住的手,心中的猜想再次被证明,顿时无缘由的怒气和不甘爬满了胸腔。
只是那种感情很快消散,他明白她这样做无非是想掩盖自己为Vincent背负代价的事实罢了,那现在能做的……只有帮她把戏演完。向前一步将少女掩在自己身后,金发少年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袋子扔向黑发少年的面门。
错愕地在千钧一发之际截下这等硕大的“暗器”,森不满地抬起视线:“Francisco,你这是做什么?”
“伤员给我闭嘴。”丝毫不理会对方的问句,忍傲慢地抬高声调,“连自己都没法好好保护的家伙,还想帮别人看伤?笑话……”
“你……!”想要还口,却无奈对方说的都是事实,黑发少年近乎颓唐地闭上了嘴。只剩下被自己紧咬的下唇微微颤动,宣泄着他的懊恼。
“不想这样的话下次别受伤啊~”故意轻佻地讲出几乎不可能的情形,忍转身推了推雨桐,压低声音,“跟我来。”
无伤的一手被拉扯着,雨桐不得不颠簸着离开房间,在房门关闭的瞬间,她似乎看到留在房内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孤寂、不甘,甚至还夹杂着几分怒气。他不明白这些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也不知应如何排遣,只能保持原先的姿势呆立在原地,注视两人离开的背影。
“我说你……”
“真的抱歉!!!!!!!!!”
借着厨房日光灯的光芒摆弄所剩无几的药膏,忍本想发作一番却被少女气势汹涌的道歉语句径直挡回。无奈地凝视对方隐忍的神情,终而绵长地叹息:“拿来。”
“什么?”
“手啊!”投射着“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的眼神,少年看似粗暴地抓过雨桐的手腕,却无比小心地在手背上涂抹着药膏。确认自己涂抹均匀之后,方才拿起绷带小心地包扎起来,“不是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稍微考虑下后果啊。”
“恩。”
“要是我没赶回来,你准备怎么办?”
“呃……”
“不要给我呃,我说真的。”少年没好气地将绷带和着药品一同胡乱地塞到药箱之中,随手丢到了灶台之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损的方法你怎么会想到对自己用?”
当时看到那番景象,自己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句子便是——这家伙疯了!天下哪里会有女孩子为了掩盖一个伤口用热水烫自己的?这是什么特殊的癖好?简直难以置信!
面对少年的指责雨桐倒显得不是很在意,只是苦笑着抚摸自己被包扎结实的手背喃喃着:“至少这样,他不会发现……”
夸张地仰天叹出一口气,金发少年不禁翻了翻白眼。左眼隐隐生疼仿佛要告诉自己些什么,无法排解只能伸手按压在眼上,少年不自觉地回想起在漠然宅邸的情形。
“强制契约的方法?你问这个做什么?”银发男子挑起纤长的眉,一对视线凌厉的眼直视对面鲜少摆出严肃神色的少年,“契约的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缄默地端详着漠然的神色,忍淡然地开口:“后果我自然知道,请不用担心。”
“……你,曾经被她的治愈魔法救过吧?”揣测地将双手交叠在颚下,男子眯起双眼,“这是强制契约成立的必要条件。”
少年偏眼回想,脑中自然浮现了当日少女紧抱自己流泪的场景。而正是因为那难能可贵的泪水,本已侵蚀自己身体的咒印烟消云散……如此说来,那便是最初的魔法交汇吧?静默地轻点头表示应允,忍等待漠然接续的话语。而对方似乎也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果断地道出一句:“好,我帮你。”
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对于那个男人来说……只要能够保护到她,方法怎样都行。
其实强制契约的仪式本身并不难,只需要经由天使圣骑士一级的准许刻印授权,之后再由和将要订立契约的本人有过魔法交汇的媒体就可以了。后者忍早已达成条件,那剩下的便是来自漠然的刻印。原以为那是一个巨大的魔法仪式,谁料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在忍额前勾画出一个极小的魔法术式,随即默念了几句咒语。额角一阵轻微的疼痛后,银光逐渐消散,仪式竟就这样宣告终结。
怀疑漠然只是在坑自己的忍自然不肯就此离去,想要继续追问却对上了其玩味的笑容:“说起来,与她强制契约对你来说并不全是坏事。”
“哈?”
“你的这里……”伸手在自己左眼前轻巧划过,漠然挑眉,“可以复明。”
“怎么……可能?”自我封印是不能破解的。这件事在教会一直是无法推翻的传承,因此忍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个封印存在的可能性,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破除。纵然最初为了救出雨桐而不得不将自己的罪业封印起来,可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后悔。区区一只左眼根本不足以影响自己日后的生活……可现在忽然被告知这样的事实,心情不免跃动起来。
“信不信由你……”丢下简短的言语,漠然消失在走廊尽头,只剩下金发少年一人伫立原地深思不已。
“忍?忍你怎么了?”
“啊,抱歉。”猛然从思绪中惊醒,忍讶异地发现少女清秀的脸庞就出现在距离自己不到5公分的地方。一瞬间有些呼吸困难,不禁憋红了耳根。无论如何,强制契约是势在必行的,那彼此间还需要加强一次魔法融合以巩固仪式基础,这是他自己在魔导书上看到的。至于加强融合的借口,也早已准备充分,少年稍显为难地偏开眼,缓缓开口,“呐,雨桐,如果我说你能治好我左眼的封印,你会怎么办?”
“诶?我、我可以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本来少年的左眼归根究底是为自己所伤,那帮其恢复理所应当。雨桐真的是想都没想就点了下头。
见对方毫无顾忌,忍无端地有些负罪感。尽管说是为了加强巩固仪式基础,但消耗对方的精神力这点是没有变化的……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伤害了她,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强大。有点不甘心:“那……你照我说的做可以吗?”
“当然!”正襟危坐,雨桐屏住呼吸。
少年缓慢地叙述着步骤,少女谨慎地照做。她屏息凝神,将微凉的指尖置在他紧闭的左眼之上,口中默念方才记下的咒语,一心不乱。其实这个术式根本是忍自己瞎编的,有没有效果全看天意,可当少女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身边便绕起了银色的光环,环环相扣,最终缠绕成一颗闪亮的光球,径直融化在了少年左眼之中。顿时,本不该有任何感觉的左眼猛烈地燥热起来,忍不得不伸手抵住眼眶屈起身子。虽说编写术式的时候有下意识地参照以前的资料,却没想到反作用力如此之大,难道这次真的可以解开封印不成?那原先封印住的罪业该怎么办?按照漠然的说法,即便解开封印Jealousy也暂时不会露面……可谁能够保证?本就不想让魔法成功才随口编了术式,不要告诉我这次竟是歪打正着!
难耐的炙热折磨少年数分钟后终于渐渐散去,再次睁眼之时已然发现自己双眼一片清明。忍慌忙拉住一旁雨桐的手问:“我的瞳色……”
“是碧色!!!”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少女答得流利。
碧色……
原本属于自己瞳眸的颜色。
竟然真的……回来了。
原来那家伙所说不假,雨桐真的可以治愈自己的封印。
但……
担忧地抬眼看此时正笑得满足的少女,忍发现自己无法率直地高兴起来。世界上不存在免费的午餐,等价交换永远是世界的真理。以治好自己的眼为条件,神明绝对在冥冥中向她收取了什么代价。本只是想用一个虚无的术式达到强制契约的条件而已,没想到竟会鬼使神差地变作封印解除术……太不可思议。
好在万幸的是,这下强制契约的条件终于满足。
这种不完全的强制性契约往往会给契约者本人带来巨大的伤害,这点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绝不会同意。但忍清晰地明白这是现在的自己唯一能够为雨桐做的事情,即便日后被她怨恨也在所不惜。
深吸一口气,少年凝视着少女。
原先碧色的左瞳再次染上了金色的光辉。
未等雨桐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忍便翻身将其压在身下,右手食指熟练地挑开对方颈项处第一颗纽扣。
雨桐哑然地注目着这一切的发生,根本无法还手。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在为忍的左眼复原而高兴,现在忽然怎么了?
她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被少年按住了口鼻。
他顽劣地笑,眼底却满是无奈:
“抱歉……原谅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