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前尘骨肉恨 缘薄难了情2(1 / 1)
“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一缕幽幽的语声借着纯正的内力自墙外传来,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内,“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放下一切,真心实意地道出那个字,如果你当真那么想听,那就……努力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吧……”
“嗯?”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头脑有一瞬的空白,片刻的愣怔后,他如梦初醒地惊跳而起,狂摇着铁门嘶吼出声,“小月儿,小月儿,是你吗?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墙外一片寂静,再没有任何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切从不曾发生过。
“真的,是真的,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紧攥铁栏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像个疯子似的又哭又笑起来:“我听到了,听到你跟爹说的话了,我会活着,我会等着你,等到你愿意宽恕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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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你教我的那首《水月吟》吗?”
这天的午饭后,月灵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出现在浩原面前。
“当然。怎么了?看你一脸的坏笑,别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吧?”浩原斜靠在床头,饶有兴味地与她开着玩笑。珍惜有限的时光,不再提伤心的事,这是自那天之后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月灵右手一翻,变戏法似的拿出了浩原给她做的竹箫。“经过日以继夜的苦练,我自信在这首曲子上的造诣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她顽皮地把竹箫拿在手里打了个转,“今天,就请师父赏脸鉴定一下好不好?”
“大言不惭!”浩原故意对她板起了面孔,“我怎么会收了个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弟?”
“你难道没听说过,名师出高徒吗?”月灵噘着嘴瞪他,“连我在恭维你都听不出,你这位‘名师’也真够迟钝的了!”
“瞧你这张小嘴,恭维我之余,还不忘损我一下!”浩原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好,我就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不过……”他收敛了笑容道,“要得到我的认可,就得由我来出题目。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合奏,你要是跟得上我的步调,再吹牛不迟!”
“合奏?”月灵秀眉一扬,眼底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芒,可随即又担忧地拧起了眉,“可是这样……你会不会太累?”
“放心,我还没有病弱到这个程度!”浩原满不在乎地替她抚平了皱起的眉头,“去帮我把箫拿来,好吗?”
月灵不忍扫他的兴,于是依言去把他的玉箫拿了过来。相视一笑中,两人同时启唇吐气,旋舞的音符从跳跃的手指间心有灵犀地相偕流出,一如白鹤清啸,一如黄莺啼啭,各有特点却又契合得恰到好处,仿佛与生俱来般完美交融,毫无间隙。
“明年……不,以后每年你生辰的那天,我都可以陪你……还有咱们这位同样与月有缘的小朋友一起去!到时候,我还吹这首曲子给你们听,好不好?”
悠扬的乐声中,浩原第一次吹奏此曲时说过的话在月灵耳边幽幽飘过。那时,她正怀着孩子,而他,则对他们的未来满怀希望,可才过了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她的孩子没有了,她的爱人很快也将离她而去,曾经的美好心愿已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想到这里,她的心骤然痛得抽搐起来,一个刺耳难听的错音顿时失控地跃出,扰乱了和谐的曲声。她怔了怔,懊恼地扔下了竹箫。
“灵儿……”浩原随之放下了手中的玉箫。他猜到了她的心事,心弦也禁不住狠狠一揪,就在他试图寻找言辞来安慰她的时候,月灵忽然冷不防地一把抱住了他。
“我们……我们生个孩子吧,我想要你的孩子!”她的娇躯微微颤抖着,熨贴在他胸膛上的面颊烫如火烧。
这一刹,浩原的心里也像燃起了一把火,几乎在瞬间而起的躁动中失去理智。然而,冥冥中终究还是有一个声音拦住了他放纵自己的脚步。狠狠地一咬舌尖,他竭尽全力推开了月灵,狼狈地喘息道:“不……别这样……”
“为什么?”月灵涨红了脸,幽怨地看着他,“你在还生我的气,还讨厌我吗?”
“不,当然不是!”浩原急忙摇头,定了定神后,他涩然一笑道,“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如果给了孩子生命,却又无法给他足够的爱,那岂不反而是一种残忍?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非但没办法做一个能够陪伴孩子长大的称职父亲,甚至……有可能把身上的病传给他……不,我永远不希望再有人和我受同样的折磨,就让这个噩梦自我而始,也至我而终吧!”
月灵身子一僵,腮边的红晕霎时褪去,嘴唇好一阵发白。
“总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候,也许你会和你的‘他’一起带着你们的孩子去明月湖泛舟,吹箫。而我,只要在天上看着你们,守着你们,这样就足够了!”
怜惜而眷恋地凝视着她,痛苦与甜蜜同时在浩原的胸臆间汹涌翻腾着,可他不想引起她更多的伤感,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沉闷的静默中,夜幕悄然降临,渐失阳光的天空变得那样浑浊,那样暗淡,还带着一丝透人心脾的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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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从皇甫家回望月堡的路上,月灵看着怀里的一大包药丸深深拧起了眉头。
现在,浩原的服药量越来越大,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必须服一次药,否则便就会被泛滥的寒气折磨得起不了身。看着他每天大把大把地吃药,痛苦地维持着过一天少一天的生命,她真的是心如刀割,恨不得能以身代替他受苦,只可惜,事实上她除了能帮他拿拿药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水……水姑娘!”
忽然,一声迟疑的呼唤打断了月灵愁肠百结的思绪。她怔了怔,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云岫从一旁的街角处走了出来。
“公孙小姐?”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她疑惑中带着几分戒备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红着脸默然片刻,云岫鼓足勇气走近了几步:“我……听说了少主的事……”微一抿唇,她小声嗫嚅道,“水姑娘,拜托你,可以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吗?”
对方恭谦得几乎有些卑微的语气让月灵愕然了一瞬,凝眸打量着眼前的云岫,她忽然想起浩原告诉过自己,战大娘受伤的事情让云岫改变了很多,初听之时,她还有点不以为然,现在她才相信,这个曾经让她打从心底里厌恶的刁蛮千金真的是和以前判若两人了。
见月灵沉吟不语,云岫以为她依旧对自己心怀敌意,不禁难过得红了眼圈。
“水姑娘,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可是……今天我真的没有任何恶意,真的只是想知道少主的情况而已,请你相信我!”
合了合珠泪欲滴的双眼,她涩然道:“有件事不妨告诉你,我已在神前许愿出家,只等奶娘的身体一康复,我就会兑现自己的诺言,所以,我不可能再和你争什么了!”说到这里,她自嘲地扯了扯唇,“事实上,就算没有出家这回事,我也无法和你争什么,少主的心里从来就不曾有过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寻烦恼而已!”
努力隐去充塞胸臆的悲苦,她抬头向月灵投去了企求的一瞥:“现在,我只是想以一个朋友,一个妹妹的身份关心他一下,求求你,满足我远离红尘前的最后一点心愿,好不好?”
云岫眼底的凄凉和苦涩让月灵心中一酸,仅剩的几分犹豫在感同身受的心痛间渐渐消散。“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沉吟地看了云岫一眼,她忽然一把拉起了对方的手,“走,跟我一起去望月堡,我想,你还是自己去看他比较好。”
吃惊地怔了怔,云岫慌乱地抽回了手,避开月灵的目光掩饰地笑道:“不用了,我已经是立志出家的人,不方便再见他,我真的……只要知道他的情况就够了!”
“既然你出家的意志那么坚定,那见一见他又有何妨?”月灵急道,“你知道吗,要是你现在不去看他,以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你说什么?”云岫身子一僵,蓦然瞠大的黑眸惊痛地望向月灵,“你的意思是……”
“他的病……没救了!”哽咽地苦笑一声,月灵狠狠攥紧了怀中的药包,指甲用力到掐破纸皮,捻碎药丸,刺痛了她的掌心,“他现在,就是靠着这些药在一天一天地捱日子,直到……它们再也缓解不了他的痛苦,维持不了他的生命……”
“不——”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着打断了她的话,云岫两眼通红地拼命摇头,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浩原哥不会死,他不会死的!”
“云岫……”
任何的安慰和解释都来不及出口,泪流满面的云岫已经拔腿朝着望月堡的方向奔去,这一刻,冷静和矜持的外壳都随着狂涌的泪水土崩瓦解,瞬间把她还原到了最本真的状态。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从来都不是个坏女孩,你只是……太在乎他了……”
出神地望着云岫狂奔而去的背影,一声五味杂陈的轻叹自月灵喉间颤抖地溢出,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与感慨,悄然飘散在了扫落枯叶的萧瑟秋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