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十九章 浓情如水势多变(一)(1 / 1)
北方的初春仍旧料峭,寒风刮得一点都不留情面,玄帝的军营里没有女眷,一个小兵有不安地站在门边儿照看着魅奴,男人究竟是男人,心粗得连窗户都不知道关。魅奴无奈,只好出声:“你,把窗户关一下好?”
那小兵终于回过了神,涨红了脸愣愣地看着魅奴笨拙地去关窗:“属下该死。”只没想到皇后竟然语气这么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你这心神不宁的,怎么照料我?”魅奴略略挑眉轻声训斥。
小兵吓得一头汗,赶紧跪下:“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说吧,外面怎么了?”
魅奴一问,小兵眼睛立马红了:“城中处处是机关、埋伏,兄弟们在外面死伤惨重!属下……属下心急。”
“皇上怎么说?”
“皇上命令军队齐聚在城中大道上,不得散开,只派了百余人专门四处探查。可是戴将军和卫将军都不同意,怕军队齐聚更易落个‘瓮中捉鳖’的下场。外面,外面……”小兵说不下去了,急得一头汗。魅奴心下了然,皱了眉头,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你起来吧,去外面问问那些机关都是些什么构造,然后赶紧回来告诉我。”
小兵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匆匆赶回:“娘娘,机关各处皆不一样,房梁上的、地底下的,竟是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卫将军只身闯入一民宅,拆过一……”
“是不是像车轱辘?”魅奴忙问。
“正是!”小兵讶于魅奴的料事如神。
魅奴轻叹口气,一问便明白了,这些机关,都是凉生的手笔。自幼她与凉生、暖生便爱一起挤在老齐家的铸镜铺就地取材,造些滑轮之类的精巧玩意儿,起初都是做玩具玩,十岁了以后魅奴与暖生便没了兴趣,只有凉生还时不时地一头扎在里面做些奇巧的玩意儿,那时她虽失了兴趣,却经常与凉生一起挤在铺子里锅炉房内卿卿我我,看着凉生做这个做那个。魅奴闷头不语,胸前的伤口用疼痛煎熬着她,沉默半晌,她果断地拿了主意。
魅奴取出当初燕羡留给她的小哨儿,如今燕羡肯定是跟凉生、烈寂一起在这百里范围内,若是吹了,定能听见。只是她并不确定燕羡是否会过来,他终究是齐止隐的人。抱着赌一赌的心态,魅奴终究吹响了小哨。后半夜极其不安地睡着,终于在凌晨之时,魅奴被门口的响动惊醒。睁开眼,只见燕羡飒爽英姿亮目含笑立在屋内床前,一身黑衣劲装简单潇洒,看着魅奴亲切喊:“姐姐!”
魅奴淡笑:“我还怕你不来呢……”
燕羡一双亮眸闪了闪:“姐姐吹哨,燕羡怎会不到。姐姐就算不吹哨,燕羡也正准备过来,齐相本就让羡儿现在来救姐姐走。”
魅奴一惊:“走?去哪儿?”
燕羡失笑:“姐姐真是被关糊涂了,当然是逃了,逃离玄帝,揍得远远的,这不一直是姐姐与齐相的愿望么?羡儿已经摆平的门口的兵士,这屋内就有密道。城内的所有机关均是齐相助烈寂设下的,唯独这座大宅里没有,因为齐相料到玄帝必然找这城里最好的宅院安置姐姐,所以没有设机关,但设了密道。”
魅奴一双眼里流露出许多疑虑:“这城里挖个密道也要好几日,凉生他早就知道我在尹无依手上么?”
燕羡叹口气,随手端起桌上茶盏喝一口:“知道又有什么用,连烈玄都未能从尹无依手上将你救下。姐姐,事不宜迟,不要再犹疑了,快随我走,你伤口动不得,我来背你。”说完燕羡弯腰下身,背对着床边蹲下。
看着燕羡宽阔的脊背,魅奴却愣住了,那人紧紧的怀抱和眼角的泪水犹在眼前,那染血的大氅下孑然独立、傲然如神祈却又脆弱如孩童的身影不停地在她眼前晃荡,魅奴怎么也爬不起身来。燕羡迟疑地扭过头,一双亮目里闪着不解:“姐姐?”
魅奴轻叹口气:“羡儿,姐姐喊你来,不是想逃走的。”
燕羡一惊:“姐姐你疯了么?烈寂与齐相步步为营就是为了将烈玄逼进这城里,那尹无依以为她利用了烈寂和你,却不知道反而被烈寂和齐相利用了,尹无依身边不过剩下百人,与烈玄一起进了这城内,可这城内机关远远不止那些,玄帝八万人马想出这城,怕是不可能了!姐姐,快随我走!”
魅奴惊得脸色煞白:“怎……怎会如此……凉生他只是说要大伤北烈元气,两国制衡而已!”
燕羡惊觉自己说多了嘴,不再言语,眼看着时间不多,燕羡一不做二不休一伸手欲点魅奴昏穴,魅奴急急挡住:“燕羡!你若还认我这个姐姐,便自己离开!”
燕羡愣住:“你……究竟在想什么?”
魅奴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双目已然满满是泪水:“羡儿,告诉姐姐,你可对烈冰有情?”
燕羡一愣,一双亮眸瞬间黯淡,闭唇不语。魅奴握住燕羡的手,泪湿了满脸:“羡儿,你听姐姐的,自己走,你走哪条路,姐姐都不会怪你,但是,你必须自己想好。但姐姐不会现在跟你走,因为姐姐不同意凉生的做法。若是凉生问起来,你就告诉他,我不要烈玄的命,你若是执意带我走,我便死在你面前。”说罢魅奴取出燕羡当初送她的匕首抵在了颈前。燕羡愣了愣,知道魅奴主意已定,满脸的不理解与怅然,只得转身离开。屋中烛光微弱,魅奴强自撑起身到屋外,点醒那昏睡的小兵:“快但我去见皇上。”
小兵惊得七魂未定,丝毫不敢怠慢,忙扶着脚步踉跄的魅奴往外去。出了远门,只见屋外马路上黑压压全是忙碌的士兵,时不时箭矢乱飞,四处皆是抬着担架的伤兵。二人艰难前行,终于与一乱兵中见到了玄帝的身影。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衬得整座临城惨白如修罗地狱,那红色大氅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格外鲜明。见到魅奴前来,玄帝一惊,忙飞身而来接过魅奴半抱入怀,布满血丝的腥红双眼狠狠一瞪魅奴:“你怎么不在屋内好好呆着!”
魅奴上气不接下气,急得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你快离开,快带着大军撤出临城!临城四处是埋伏,不能再这么僵下去了,不要再逞能了!快离开!城中机关远不止这么多,若我未料错,天刚明时,滑轮该正好转到极致,城中四处皆会是毒箭矢与飞滚的沙石,北烈会全军覆没!快走,快撤出去!”魅奴一段话说完已经彻底支撑不住,轰然倒在玄帝身上喘气,玄帝震惊得看着怀中的人儿,魅奴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眼中全是绝望的哀求。玄帝将魅奴打横抱起,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听你!”
混乱中,玄帝领着众军士急急退出了临城,拖在最后的是众多伤兵,眼见着主力部队的马蹄刚刚出了城门,只听得城内轰然一声巨响,无数箭矢冲天而出,沙石漫滚,房屋如骨牌一样接连倒塌,箭矢密集地如雨点般让整座临城成了葬场,还未来得及退出的伤兵煞那间万箭穿心被射成了肉酱。众兵士呆怔地看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个个儿双目憋得通红!魅奴被玄帝紧拥在胸前坐于马上,扭过头不敢再看,玄帝红着双目拉过大氅遮住了魅奴双眼。
临城煞那间成了座死城,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北烈土地上。魅奴止不住颤抖:“尹无依她……还在里面。”
玄帝紧咬牙关:“她死不足惜。”
魅奴的泪水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歇过,她无论怎么尝试都没法儿让它停歇下来:“皇上……无依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她一心只是想救她的祈月族,只是被怨恨迷了心。皇上……北烈为何当初那样待祈月……”
玄帝禁不住一颤:“竟是这样么……”
玄帝大军撤出临城,粮草辎重也都毁在了临城内,只得就近退回峦城。临城是烈寂最后一块封地,原本想破釜沉舟将临城与玄帝一同埋葬,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得率着已成一盘散沙的残余部众往西边沙漠地带逃去,玄帝派了千余部众追剿。可此时,却有一人跪在了玄帝临时居住的府邸外整整一夜未起,尹珮夏的膝盖已经失去了知觉,玄帝却仍旧不见她。朝阳初升,尹珮夏被身边侍女努力架起,泪流满面地对侍女轻声命令道:“快,你们去通知伯否来,想办法让我混进去见皇后!”
魅奴撑起身斜靠在床边,原本一头乌发已有些发黄,却有着别样的秀丽,倾泻而下。她看着尹珮夏满面泪痕的跪在地上,原本丰润的身子与自己一样已瘦削得不成形,尹珮夏一双腿竟然已竟伤残,若没人扶架便无法站立,魅奴十分讶异:“你,怎么搞成了这样?”
尹珮夏紧紧抓住了魅奴的被角:“皇后,求你救救肃亲王……不瞒皇后,珮夏这双腿,是那洹河的冰水所毁……”尹珮夏一五一十急急将曾经与玄帝的约定告知了魅奴,听得魅奴满面惊诧。
魅奴久久回过神,命人搬来软椅吩咐她坐下:“怪不得当初素素说,你不管不顾,做了件很疯狂的事……”
尹珮夏胡乱抹了抹眼泪:“皇后见过了素素?”
魅奴看着窗外长叹口气,秀眸中皆是不忍:“哎,素素她当初虽是掳了我,却是个好姑娘,前些日子我让皇上派人进临城去寻无依姨娘与素素的尸首,均是血肉模糊……当初我曾答应素素,若是她死了,便将她葬在雪山脚下,我已经派人去了……”
尹珮夏刚擦干的泪水又涌出,又跪到了地上:“珮夏代素素谢过娘娘!”
魅奴不忍地看着她:“你别再跪了,只是这事情,我着实不懂,你为什么要帮皇上?”
尹珮夏看着魅奴迟疑半晌,终是不得已说出了口:“娘娘,珮夏如下所言,句句属实……”魅奴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帮助皇上,是因为烈寂他被人利用了。南齐丞相齐凉生去了烈寂身边,说是要帮烈寂,那燕羡也暗地里背叛了皇上倒戈向烈寂。可是,我却从无依姨娘的线报里得知,齐凉生帮助烈寂,不过是看烈寂是个好捏的柿子,利用烈寂之手杀了皇上,还会再杀了烈寂,燕羡被皇上派到了烈寂身边已久,受齐凉生致使,已经以反间计渐渐更换了烈寂身边四大亲侍,四大亲侍其实是齐凉生的人……到时候北烈天下大乱,齐凉生……齐凉生要自己做北烈的皇帝……”
哐当一声响,魅奴手中的药碗碎了一地。尹珮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魅奴长吐口气强自镇定:“你继续。”
尹珮夏咽了咽口水:“南齐皇帝齐止隐只知道自己派了他的丞相齐凉生去乱北烈、胁烈寂,却并不知道齐凉生自己的主意。可是尹无依知道,这也是尹无依原本打算告诉烈寂、掌握烈寂的筹码,尹无依原本打算告知烈寂真相,然后让烈寂为己所用。可是,沙场上你出了那事,烈寂也没有听尹无依的话,尹无依原先给过一封密信给烈寂,却被皇上,给截住了……皇上同时知道了齐凉生与尹无依的阴谋,却并不知道具体,所以才会兵陷临城。”
魅奴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苍白着嘴唇问:“你知道燕羡什么时候成了齐凉生的人么?”
尹珮夏抿抿唇:“齐凉生答应燕羡,事成后,将烈冰公主给他,并会安排一出英雄救美,将杀皇上的罪过从燕羡身上抹得一干二净。”
魅奴恍然大悟,燕羡原本就是跟着她从南齐来的人,烈玄怎么也不可能将烈冰嫁给他,所以,对于燕羡来说,这样铤而走险的方式,一旦胜了,反而能抱得美人归。魅奴心叹:“羡儿啊羡儿,到底该说你是痴傻,还是疯魔?”
尹珮夏继续道:“所以,我才要助皇上渡那洹河……烈寂他,满脑子只有复仇,哪里知道自己横竖都是死……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将赌注押在了皇上身上,只求能保住他一条命,可是皇上如今,却并不履行承诺。我早就放弃了帮助烈寂谋害皇上的心思,三方周旋,只求事事瞒过不沾身,可是……娘娘,求求你救救肃亲王!”
魅奴脑中轰然一片,胡乱地回了一句:“本宫会尽力的。”便打发尹珮夏走了,她急需要理清自己的头绪。那个当初淡笑相望说携她归隐于林的人,竟成了如今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为了权力趋之若鹜的人么?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