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十六章 物是人非花落去(一)(1 / 1)
第十六章物是人非花落去(一)
定安一夜硝烟在晨光中渐渐消散的时候,城里的百姓渐渐如雨后春笋般从原本紧闭的家门口冒出了脑袋,官兵门一边儿挨巷挨户地搜罗着反贼余党一边儿命令百姓们收拾着残转破瓦。冯府门口一袭染血的火红身影一脚蹬开了冯府大门。只见昔日富丽堂皇的冯府已是四处一片狼藉,地上除了一堆散乱砸坏的物什还横躺着不少家丁婢女的尸体。烈冰刚准备挥手命官兵好好搜索,却见冯衡昆如一缕幽魂般披头散发地慢步至了大堂中央,竟只着了件麻色中衣,一双鹰眼里满满是混杂着不甘的颓唐:“公主大驾,可微臣这府中,已寻不得一片茶叶款待了。”
烈冰扬起嘴角绽起一抹艳丽的笑容,双目中满是戏谑:“冯相客气了,茶本宫就不必喝了,人,本宫却是带定了,左相在哪里,冯相还是主动交出来吧……”
冯衡昆也不作声,转身坐回了太师椅上,双手紧握着椅把子,一张脸却仍旧是笑容可掬:“公主急的什么呢?微臣一向以为,自个儿是个极会做戏的人,只是没想到,山外有山,公主竟才是这世上最会做戏的人。将近二十年了,公主竟然将全天下骗了近二十年,什么失心疯,什么头脑不好使,竟装得一点破绽都没有……微臣,不得不佩服,若不是低估了公主,单单对付咱的皇后,恐怕,微臣也不至于落至如此下场。”
烈冰莞尔一笑:“彼此彼此。冯相对冰儿的崇敬之情冰儿记下了,敢问冯相贵公子和左相的人呢?还请冯相将人交出来,再随冰儿走一遭。”
谁知冯衡昆哈哈大笑起来,呲牙咧嘴甚是癫狂,一头花发邪恶扬起:“公主觉得,老臣会愿意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一生的死对头么?”冯衡昆敛起笑意,双目茫然看向前方,兀自道来:“臣与左相,五十年前倒也是发小儿,整个村子里头,跟左相最要好的,便是微臣这个跟班了。只不过,左相出生豪绅世家,名臣之后,臣却只是他府上一包衣奴才的儿子。左相之父的威望在咱村子里头,可是比村官都来得大……”冯衡昆的眼神愈发空洞了起来:“幼时,臣也不懂钱权能给人带来什么,有与没有,又有多大的差别?直到臣的母亲为左相父,也就是臣口口声声自幼尊称老爷的人强了去做妾,臣父被打得半身不遂倒在床上,臣才明白,臣是个下人,是个奴才,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臣父当年无人理睬,没撑到三个月便归天了,已享荣华富贵的臣母,也早已不像当初那样哭闹,很快便习惯了做个半调子主子的日子,可幸她还记得与臣的骨肉亲情,央着老爷,让臣跟着左相做了跟读。左相是个傲气的少爷,却也明理,待臣很好,臣也从那时起,接触了诗书……臣也开始明白,只有读书,方能改变臣这奴才的命!三五年后,臣母却失宠了,被弃在偏院里无人理睬,后来不知道左相的生母具体做了些什么,臣母竟疯了……疯了也便罢了,有一天早晨醒来,臣听说,臣母投井了,臣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娘亲的人,她那么的贪求富贵,那么的心高气傲,怎会甘心投井?但不管怎么样,臣的父母,就如此这般的,全没了……臣该怪谁呢?臣不知道该怪谁……臣只知道,臣仿佛一夜之间,明白了……明白了这世间的残酷,明白了这世上只有钱权才是真实而坚固的保护!臣再也不甘心做个奴才,做个下、下之人,做个谁都可以践踏的人!打那以后,臣变得很沉默,大多数时候,除了陪着少爷读书,便是自己闷头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任何冷言冷语,任何打骂,臣都闷声地受,只有臣的左相少爷尽时不时会护臣周全,臣也愈发地依恋起少爷来……直到少爷与臣十八岁那年,府上来一术士,大呼少爷与臣会是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老爷便对臣起了杀心,想来自个儿儿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罢了,偏还有个奴才生的与自个儿儿子平起平坐,怎么想来怎么不舒坦。臣想逃命,心里明白或许只有左相才能帮到臣,只没想你们口中的忠贤左相却亲手将臣推进了魔掌,他口口声声给臣安排的逃路,满满都是老爷的打手,而臣被打得晕死的那一刻,看见你们忠贤的左相就站在不远处,站在老爷身边,冷眼看着臣,那双眼里没有一丝温度,那瓣总是会暖暖唤臣一声‘昆儿’的红唇,抿得那样冰冷……可臣没死……哈哈,可臣没死!天不要臣死!哈哈哈哈……”冯衡昆的表情愈发狰狞,刺耳的笑叫声听得烈冰心慌得很,接下来的事情烈冰早已知晓,是肃亲王烈寂救了半死的冯衡昆……烈冰也不曾知道,冯衡昆和左相竟有这样一段过去,一时间,竟无言了。冯衡昆狂笑之后癫然扬唇:“你们忠贤的左相,全家都欠臣的,公主认为,臣该怎样让他还,才平得了臣几十年的委屈与愤恨?佛家说三世因果轮回不休,可臣不信也不愿信!臣只信自己的双手,只信现世报,臣要这天也拦不住!臣终究也没能成为人上人……但起码,臣也绝不会让你们忠贤的左相过上好日子……所以公主殿下,您要臣的脑袋可以,要左相,那是不、可、能……”冯衡昆悠然一笑,抬手喝下桌上一盅酒,脸色立马铁青,再也没了呼吸,只那双眸子里,一直僵着那抹癫狂的笑意……
烈冰良久缓回神来,僵坐在椅子里挥手命道:“搜,给本宫将整个冯府搜个底朝天也要将左相搜出来!再派一队人满城搜冯耳重!”
烈冰只是没想到,搜到左相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左相就明晃晃地躺在冯衡昆的床上,衣衫残破,一身靡败的气息,苟延残喘,全身上下都是啃咬的血痕……烈冰不是没有看过这样的场面,不是没有见识过男妓坊,饶是如此,当她心目中尊敬的威严正气的左相这副摸样死寂一般颓败在床上,她感觉那样的心惊——冯衡昆竟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去报复一生又爱又恨的人。
烈冰抖着手推一下左相,左相一双空洞的老眼斜向烈冰,满满都是释然与死寂的味道,半晌,左相才说出一句:“欠下的,总要还,终究没有太过祸及北烈苍生,臣……也尽力了,也瞑目了……只是他不知道,他就是不知道,当时他看见站在爹身边的,根本不是我……父债子还……父债子还……”说到最后,左相老眼满满是泪,伴着沉沉的歇斯底里,一口暗黑的血字左相嘴角流出,左相便再没了声音……
烈冰抬手阖上了左相的双目,良久说出一句:“厚葬。”
————————……………………——————————………………………………————————————……………………………………————————————………………
魅奴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梦里面也从没想过自己一觉醒来会是这样的场面——周身一股熟悉的墨香味环绕,远处的冯耳重拼命地逃脱着一群南齐侍卫的围杀,满地都是鲜血,而一抬眼,竟是凉生温柔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