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静雪师太（1 / 1）
谭亦彪骑上马，出了西门，直奔葛州城以西的栌婆庵而去。
栌婆庵在葛州城西十几里处，是一座安静的尼姑庵，主持名唤静雪师太。
谭亦彪在庵前下了马，整整衣衫，大步走上前去，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小尼姑不满地问：“是谁在这里弄得人仰马嘶的，这里可是佛门清静之地。”
“本将军是来找静雪师太的。”谭亦彪心焦，也不和那小尼姑多计较，“烦请小师父通秉一声。”
“好吧，你等着。”
小尼姑进去不大一会儿又出来：“师太问你有什么事。”
“这个……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就告诉师太，说我见到蓝水晶如意了。”
小尼姑又进去了。片刻后，一位美貌绝伦的中年女尼走了出来。
谭亦彪激动地、几乎是凝噎着轻唤：“雪儿！”
“施主，”那女尼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地说，“世间只有女尼静雪，没有世人雪儿。”
“那……好吧，静雪就静雪。”谭亦彪焦急地说，“静雪师太能否允许我进庵一谈，事关蓝水晶如意。”
“施主见谅，栌婆庵从不接待男客。”
谭亦彪张了张嘴，又说：“那就在庵外找一处清静之地，我要和你谈谈。”
那静雪嘲讽地一笑，真个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谭将军一生驰骋沙场，甚是热闹快活，怎得如今到寻找什么清静之地？”
“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句话吗？”谭亦彪有些气恼。
“这么多年了，谭将军不是还在助纣为虐吗？”
“你……好吧，我不是来和你讨论是非的，我今天来，只想和你说一说蓝水晶如意。”
“那好，施主请吧。”静雪做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谭亦彪去旁边的一片树林里。
还没等在石凳上坐定，谭亦彪就急吼吼地问：“雪儿，你究竟把蓝水晶如意给了谁？现在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小丫头手里？”
“给了别人，就不是我的了，至于现在何处，与我无关。”静雪事不关己地看向别处。
“可是，那个小丫头很可能是秦鹤翀派到城里的奸细。说不定，那如意是她偷的，或者是骗到手的。”
“谭将军不愧心思缜密，一个小丫头就看作是奸细，还看作是贼。照谭将军这说法，这世间除了你们谭家，就没有好人了。”
“至少蓝若音家没有好人。”
“是么？”静雪一扭头，似乎是再也不想搭理谭亦彪。
“你还没告诉我，那蓝水晶如意你到底给了谁？”
“那早就不是你的东西了，你还问它的下落干什么？”
“可是，那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情已不再，一件俗物而已，施主何必计较。”
“可若是我再也见不到也就罢了，可偏偏老天爷让我又见到了那柄如意。你不是不知道，当年，为了能和你永结同心，我千方百计寻到了一块世所罕见的蓝水晶，找了京城手艺最好的工匠，制成了一柄如意，是希望你我二人能事事如意，白头偕老。”
“可惜造化弄人。”静雪缓缓站起身，走到一棵针叶松下，摘下几根松针，又把它们揉碎在掌心里，“名贵的蓝水晶如意并不能让你我事事如意。你执意要做一个热衷于流血与杀戮的将军,而我，对你的爱好并不赞成，甚至极力反对，因为，谭家的所作所为令天下人所不齿。”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争斗？”谭亦彪不屑地说，“你也参禅这么些年了，难道还没看破这一点？”
“是的，看破了。所以，放弃了。”
“放弃了？”谭亦彪诧异地瞧着她，“连同那象征着真情的蓝水晶如意也一起放弃了吗？”
“你想知道我究竟把那柄如意给了什么人？那好，我就告诉你吧，也不枉你奔波一场。这件事情，我从来没和别人讲过。原以为，只要我不说，别人不知道，慢慢的，就会被遗忘。可是，这些年来，这件事仍然是我的梦魇，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最终决定出家。”静雪美丽的脸庞在树枝缝隙间跳跃的阳光下更加明媚，“那年玉绫湖畔一战，我和你失散，身上带的银子也用光了，走投无路之下，我去找负责善后、并立刻就要回京的你的本家哥哥谭亦淳。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还说要是我愿意的话，就和他一起回京城等你的消息，而且他会派人送信，告诉你，我在他那里，很安全。如果我想立刻去找你，他会派可靠的人送我去和你团聚。我相信了他，因为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的哥哥，不会害一个即将成为他弟媳的人。可我万万没料到……”说到这里，静雪掩面而泣。
谭亦彪的心“突”的一沉：“后来怎么样了？”
“我万万没有料到，那谭亦淳是个衣冠禽兽，当天夜里，他就把我……把我……”静雪泣不成声。
“把你怎么样了？”谭亦彪看静雪那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他还是不肯相信。
“于是，我失去了贞操。”静雪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遭此奇耻大辱，自觉无颜见你，就准备投湖自尽。就趁谭亦淳不备，偷跑出来，跳进了玉绫湖。”
“那后来呢？”谭亦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当年，他只道是雪儿矫情，看不惯谭家所作所为，才离开自己的。
“后来，我跳进了湖里，可是，湖上有船驶过，船上的人把我救了起来。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可是，从他们的言谈中我得知，那船上的人正是当今皇后、当年的淑妃——蓝若音。”
“不可能！”谭亦彪大声说，“蓝若音身为宫眷，怎可轻易外出？而且还是到正在打仗的玉绫湖？”
“当时，淑妃娘娘是回乡省亲路过那里。因为战事，停留了几日。”
“那蓝若因后来知道你的身份了吗？”
“身份？”静雪冷笑，“当时的我，还有什么身份可言？被自己未婚夫的哥哥欺辱以致shi身。”
谭亦彪不知说什么好，当年，接受了他的蓝水晶如意、就要和她成亲的雪儿竟然在自己打了胜仗准备迎娶她的时候突然出家，还非要选一个离京城很远的葛州出家，这让谭亦彪迷惑而愤怒，可雪儿坚持不说原因，只说怪就怪他谭亦彪姓“谭”。谭亦彪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因为雪儿早就知道他是谭家的人。可是雪儿就像吃了秤砣，九头牛也拉不回，任谭亦彪好说歹说也不肯回心转意。谭亦彪一怒之下，听从母亲和本家哥哥谭亦淳的安排，娶了京城一户富商家的千金为妻，夫妻俩一直“相敬如冰”，虽然有了孩子，感情却一直都是不咸不淡。后来，谭亦彪对雪儿难以忘怀，主动请求去葛州驻守，为的是伺机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还可以问清楚当年执意悔婚的缘由。可是雪儿已经成为女尼静雪，对凡尘之人的谭亦彪礼貌而冷淡，后来做了住持，干脆不见谭亦彪了。谭亦彪由起初的愤慨到后来的无奈，可就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你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谭亦彪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何况雪儿是被逼迫的。
“一个女子，一旦失去贞操，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投湖而未死，可能是天意，但我也失去了面对世事的勇气。为了报答淑妃的救命之恩，我就将蓝水晶如意送给了她。一来是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你的真情，二来想万一日后你们对蓝淑妃刀剑相向，你也许会看在这柄如意的份上，不至于取她性命。至于她后来把如意给了谁，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就只有安南王妃了。”谭亦彪长叹一声，“蓝若音的两个儿媳妇中，只有安南王妃随秦鹤翀南征，七皇子妃尚在京中。可是说起来这秦鹤翀也真奇怪，竟然派了一点儿武功不会的王妃潜入葛州城，试图说服我的母亲，让我不要与秦鹤翀抵抗。那丫头机灵倒还机灵，就是太不适合干这个活儿。”
静雪道；“皇后娘娘是怕自己儿媳妇路上遇到危险，也知道你在葛州城驻守，万一遇到你的阻拦，那柄蓝水晶如意也可保她性命。”
“她算计得倒好，可是我不会上当。”
静雪苦笑：“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真的是在助纣为虐。谭亦淳那禽兽丧尽天良，太子也不成器，这些，难道你都置若罔闻吗？”
“雪儿，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可是，我身上毕竟流的是谭家的血，我不能背叛我的家族。”
“那好吧，施主请便。”静雪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既然施主一意孤行，那么静雪只当施主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雪儿！”谭亦彪情急之下拉住了静雪的衣袖。
“施主请放手。”静雪厌恶地盯着谭亦彪，“施主既然心意已决，那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好了，只是请施主看在那蓝水晶如意的份上，不要为难安南王妃，也算报答当年皇后的救命之恩。这是我对你的最后的请求。”
说完，静雪翩然离去，浅灰色的缁衣素雅而宁静，在冬日的阳光下穿行而过，令素来铁石心肠的谭亦彪没来由的一阵心痛。谭亦彪心想，只要他的雪儿回一下头，哪怕一下，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放弃与秦鹤翀的抵抗，不再帮谭家人做恶。
可是，静雪一路上都没有回头。
谭亦彪垂下了头，这或许是天意吧。
再抬头时，雪儿的身影就要进入庵门了。此刻，一个小尼姑好像出来寻她，正在和她说着什么。
她的一只脚已经迈进门槛了。
“雪儿——”谭亦彪大吼一声，同时拔脚向那个梦里牵挂了无数次的身影奔去。